一个瘦高个黑脸堂中年从旁边巷口走出,肩膀上搭着一条汗巾,挎着个包手里提着一把木工锯,见着他便笑着大声说道。
赵家村的人似乎都是这样,除了关起门来在自己屋里悄悄话,在外面都是大嗓门。
这人他非常熟悉,耳朵上长了一只大瘊子,绰号叫“瘊子”,是村子里的木匠,祖传的手艺,小时候很照顾自己和母亲,还给他做过一把木刀。
郭向北放下背负的双手笑道:“是大川叔啊,我去割麦你这是干啥去?”
这人大名叫赵大川,不过在村里好像也没人喊他名字,年龄大的一般都叫他“赵瘊子”,小辈就叫瘊子叔或者瘊子哥,外村的一般叫他“赵木匠”,农村里以绰号代替大名的比比皆是,也没人觉得不正常。什么某拐子、某瘸子,某大嘴,精准取名,形神兼备,也没见几个被取名的跟人急赤白脸的闹腾。
所以说,有取错的名字没有起错的外号。
母亲从小就教导他不能喊长辈外号,所以就一直叫大川叔。
赵大川道:“嗨,不知哪个混球把李知青门弄坏了,你大舅让我去给看看,顺便将娃娃们的桌椅板凳给拾掇拾掇。那群欠收拾的混球跟土匪一样,这才几年就弄得都缺胳膊少腿的。”
李知青?李卫红!
郭向北一愣,李卫红就在村小学当老师啊,而且他记得学校里只有李卫红一个老师,她的门被人弄坏了?这是怎么回事?
见他愣神,大川叔拍了下他肩膀,没想到差点将他拍倒。
“哟!你小子还没结婚怎么就虚成这样了,今天地里活可重,割麦拉麦、帘枷扬场能累死个人!”
郭向北刚想说话,肚子“咕噜噜”发出响动,他这时才感觉一阵饥饿,昨天就中午吃了一点,今天早上又没吃,刚才醒来还有一股子气撑着,这个时候自然是饿了。
有些不好意道:“今天起晚了没赶上...”
“唉,你那大舅妈估计又没给你留饭吧?你等着。”
赵大川打断他话,将锯子和一个重重的工具挎包塞到他手里转身就走,走到巷子口第一家推门而入,望着高出墙头的苹果树,郭前进记忆翻动。
和母亲进入赵家村的第一天,他吃的是这棵苹果树上摘下的苹果,往后每年都会有那么一篮子送到家里,他总能吃上一两个。
赵大川有三个儿子,是村里有名的壮劳力户,最小的儿子赵三强比他小两月,两条长长的鼻涕经常挂在嘴唇上,滋溜滋溜吸着,大家便叫他“滋溜”,喜欢跟在他屁股后面,从小一口一个“向北哥”。
去年8月滋溜报名参军,七九年六月县上送来了一张功勋牌和荣誉证。
滋溜成了烈士。荣获个人二等功,集体一等功,他将自己的名字留在了祖国边疆的英雄碑上,被历史铭记。
部队当时来了一封信和一张照片,信是滋溜战友写的,说滋溜是临危代班长,带着五个兄弟夺下阵地,作战非常英勇。
照片上滋溜和他们班战友只穿着短裤扛着枪带着头盔站在直径一米的小山洞口前,笑的格外灿烂。
他那时实在无法将那个整天滋溜着鼻涕的男孩,和“英雄”这两个字对等起来......直到后来一些资料被解封,他特意查过才明白“赵三强”这个名字,那是锻炼在一个英雄辈出的队伍,“英雄”这两个字他们当之无愧!
(“陆军11军31师91团9连“猛虎连”是一支英雄的部队,在反击战中,该团表现神勇,出境作战23天,大小战斗共计29次,毙敌666人,俘敌15名,是参战部队中唯一一个“二等功臣团“。)
(此处向那些可歌可敬的英雄们致敬)
……
赵大川关上门,大步过来将两个黑乎乎的馒头塞到手中:“快吃,你婶子早上才蒸的糜子馍馍,还热乎着呢。麦地里你别去了,和叔去学校修理桌椅板凳,我会和你大舅说,让他给你计工分。嗯,约莫还要两天才能弄完,你这两天都跟着,反正叔一个人忙不过来。”
赵大川是祖传的木匠,父亲和三个儿子都会木匠手艺,平时需要帮手什么的都能上手干活,现在让他帮忙明显是在照顾自己。
郭向北心中感动,再不客气,接过糜子馍馍便吃了起来,不管干啥吃饱了才能干活,至于感激的话空口白牙说着也没意思。
虽然有点急着见母亲和李卫红,不过去学校了也很重要,他想看看李卫红的门是怎么回事。学校里现在估计没人,大小人全在麦地里忙活,大人割孩子捡,年年如此。
“这就对了嘛,以后别假里假气的,该吃吃该喝喝,敢打就打,有啥话别憋在肚子里!委屈自己还让别人笑话,农村里你这性格可是要吃大亏的。你性格弱你妈也跟着你受罪,她小时候可不是这样子,那脾气还是有的……”
赵大川似乎憋了许多话,边走边说,絮絮叨叨。
郭向北知道自己曾经的性格就是如他说的那样,胆小懦弱假惺惺还有些清高。
糜子馍馍有点蹭牙,吃起来甜甜的,满满都是回忆的滋味。
七八年的生活比以前好了许多,不会有人饿死却有大把人整天吃不饱。
赵大川一家六口,五个壮劳力还都会木匠活,平时就走村串户给别人干木工活,在村子里算的上过的好的一波。这两个馒头也是他们家一个壮劳力一顿的吃食,他吃了就意味着他们家晚上有人要少吃一些。
“叔,谢谢你,我以后不会像以前那样,委屈自己有话都装在肚子里了!也不会再让我妈整天被大舅妈她们指使撒气!我要带她过好日子,过的比别人都好,让她们只有羡慕后悔的份!我郭向北说到做到!”
赵大川脚步一停,一脸惊讶的看着他,眼睛里满是惊诧:“你给叔说说,你是不是受啥刺激了?这不像你能说出来的话啊!”
郭向北三两下将剩下的馒头咽下,锤了捶胸口让气顺畅了说道:
“我是想明白了,这人必须活一口气,气顺了事事顺,气不顺事事堵。我爸到底有没有问题我很清楚,迟早会有真相大白的一天。别人说那就说吧,我又堵不住人家的嘴。我还有我妈,我不能让她再受委屈了!既然活就活个顺畅,管他是谁再敢欺负我妈我就把他往死里弄!不能糟了白眼还被笑话!你说我说的对不?”
赵大川愣愣有些发呆,挠了挠脑袋嘿嘿干笑道:“向北啊,你这一下变得把叔给吓着了。”停了一下又道:“话是那个理,就是有点有点…”
他不知道是形容不出来还是不好意思说,郭向北笑道:“我这话说的是冲,有点过,可你说说,满村除了你和大海叔一家,其他人对我们娘俩是什么态度!包括我大舅他们一家,呵呵,你就当我说气话吧,反正你一家对我们娘俩的好,我都记着呢。不说这些了,我先陪你去学校看看,然后再去地里给我大舅说一声,他要同意我再来,不同意就算了。”
赵大川点了点头:“行,这样也好。”
赵家村小学坐落在村子东边,地势高视野开阔,与洛河对面的落县隔沟相望,沟沿上就是大姥爷说的东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