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生命探测仪长长滴鸣声,郭向北意识渐渐模糊,他知道已经要死了。
辛苦一生,憋屈一生,病痛缠身床前却无人侍候......
他觉得这一生没有什么可留恋的。
假如人生还能重来.....
恍惚间,一个梳着麻花辫的女人出现在他眼前,俏生生看着他,低声说道:
“向北,我...嫂子给你把衣服做好了,你试试…合不合适。”
猛然看到这个熟悉的身影,听到这句被埋在记忆深处的话语,郭向北霎时泪奔!
颤颤巍巍的伸出双手,不由的想伸手去抱住她。
突然,麻花辫脚下出现一个旋涡,半个身体瞬间陷了进去。
郭向北大吼一声扑了过去,他死死抱住麻花辫的身体,跟着一起陷入无底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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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卫红姐!”
郭向北猛然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突然看到坐在眼前一个满脸褶子的老人,顿时呆住。
“大大大...大姥爷?”
“三狗你娃儿不对啊。”
郭向北愣愣的看着死了四十多年的大姥爷和自己说话,感觉好不真实。
他刚才明明看到的是卫红姐怎么一转眼变成大姥爷了?
记忆里早已经模糊的面孔突然变得清晰起来。这张让他想恨又恨不起的面孔,没想到死后竟然是第二个看到的...
唉!听说生前不敬死后要账,看来果然是真的。
虽然年纪大了后他也回去那片土地多次,但确实没给他烧过几次香火纸钱,可也没必要这么着急跑过来找自己啊!
“啪!”
还冒着袅袅烟雾的旱烟锅子轻轻砸在他脑袋上。
“做啥梦呢?你马上都要娶媳妇了还梦人家李知青?你大舅正撮合李知青和你大狗哥的事,要是成了她可就是你嫂子了,你小子可别想那些有的没的,要是敢胡折腾出什么事来看我不打断你狗腿!哼!”
郭向北摸着脑袋上传来的阵阵疼痛,这种早已经被他遗忘的熟悉场景,让他鼻子发酸。
正想问声你老人家怎么出来了时,看到炕墙上贴的三张年代感极强的年画,表情顿时呆滞。
他茫然环顾四周。
熟悉的窑洞内,炕墙上糊着一层黑白报纸,《人民日报》、《秦西日报》、《延河日报》字迹清晰可见。窑掌处一张擦的干干净的老式桌子上,摆放着一叠红色封皮的书籍,上面挂着熟悉的画像。
左边靠墙摆着两个黑色大水缸,两个长木櫈;右边是圆木做成的案板,很大很大那种,可惜案板有些干裂,好像很久都没有使用过了。连着炕的泥土灶台上面盖着一块槐木板子,上面的铁锅却不翼而飞。
炕对面还有一个黑漆脱落的大柜子,上方墙上挂着绳子、草帽、和一把镰刀,门后有锄头、铁锹,地上是两双八字开口的老式千层底布鞋,鞋面子补着补丁都磨出了毛。
而自己坐着的炕上,旁边的炕棱上放着两本书,上面那本封皮上印着“语文”两个大字,上方还有一行小字:
《工农业余高等学校课本》。
一套褪色的红底牡丹花棉被堆放在靠窗户的角落,上面簪着几个补丁。木棱格子的窗户开了一扇,糊着一层白麻纸,上面有两个破洞,有几个格子上还补着报纸。
郭向北用手摩挲着炕上裂开的草席,抬头看向盘坐在四方炕桌旁的大爷,幽幽的叹了口气。
“好真实!没想到我死后竟然是回到这里,能再看到曾经的这一切...真好。”
他看着大爷一副见了鬼的模样,苦笑道:“我不是给你烧过一栋别墅吗?那住着多舒服,你老倒是有意思,这么早来堵我。对了,你怎么没带大姥姥呢,我还没见过她老人家呢...”
赵四九眼中凶光一闪,手中烟锅子划过空中带起几道火星。
啪!啪!啪!
一连三击。
怒骂道:“你狗日的傻了还是中邪了?想死现在就给爷去死!别墅?那啥狗屁玩意?你是盼着我死是不是?想见你奶?好呀,去东沟口跳下去就能见着了!”
三下毫不留情的重击让郭向北疼的“哎呀呀”喊出声来,捂着脑袋龇牙咧嘴。这种疼入骨髓的感觉在他的记忆里从来都不是用烟锅子能砸出来的,也彻底将他砸醒,眼中满是不可思议和浓浓的震惊。
他年轻时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无神论者。年纪大了后倒是觉得鬼神之说或许自有其道理,属于一种念想和精神寄托范畴。在他被癌细胞折磨的死去活来时,也曾经希望出现奇迹......穿越重生或者下辈子投个王侯将相。
可现在?
难道奇迹真的出现了......
火辣辣的疼痛感和飞溅的唾沫星子是这样的真实,他狠狠掐了一把大腿,嘶!
和脑袋上一样疼!
窗外初升的红日透过院墙外的大槐树枝丫照了进来,光影斑驳,如在梦中。
郭向北呆了!
无数记忆在他脑海闪现,却无法相信自己仍然是个大活人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