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闭的房门将杨舒彻底隔绝在外。
那些杨舒用谎言堆积起来的,名为“一家三口”虚幻泡沫顷刻间四散而去,她好像站在坍塌的废墟里,孤立无援。
此刻杨舒才意识到,原来许校程可以这样狠。
杨启一直站在一旁,迟迟没有上前。
犹豫半晌,才开口:“姐。”
杨舒背对着他抬手有些倔强的擦了一下控制不住的眼泪,面对自己的弟弟,她尽量保持着体面和理智,可嘴角怎么也扯不出一个得体的笑。
杨启见站在她旁边小象实在可怜,小脸哭的湿红,一直低声啜泣。
他走过去将小象抱起来,放到车里安抚小孩儿的情绪,几分钟后示意杨舒上车,他送他们回去。
车内一直维持着压抑的沉默,路过一个又一个路口,最后在杨舒家门前停下。
小象在路上时就睡着了,杨舒抱着他要去开车门,才发现车门锁着。她有些不解的看向驾驶座的杨启。
满是疲惫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杨启是想问很多东西,那些他道听途说的,无意中知晓的,资料查到的……他想不通,自己一向明理的姐姐怎么会卷入这样一场感情纠纷里。
他更惊讶于她欺瞒家人长达六年的时间。
“姐,你又何必呢?”
杨舒没说话。
杨启压低声音说:“现在该怎么办?你怎么办?你又该怎么和伯父伯母说清楚这件事?怎么和小象说清楚许总不是他的爸爸,他爸爸另有其人?你真的太糊涂了。”
杨舒听着他的指责,猛觉恼怒,“我能怎么办?!许校程他从一开始就不给我留后路,他公开宣称和我没关系,让我丢脸又丢工作。他就是故意的,一开始就算计好的!我连工作都没有,拿什么去和苏家争抚养权?”
她说着,越来越生气,越来越偏激,“他算计好了一切,就等着把我往下拽,他想把我拽下去,去讨好苏家,讨好苏印。都说苏印过的多艰难,可那些不都是她自找的吗?她为什么不干脆死在外面……”
杨启听不下去了,冷声打断她,“够了!”他目光满是陌生和失望,“你为什么会变成这副模样?杨舒,你怎么变的这么是非不分?醒醒吧,拽你下来的从来不是许校程,破坏你现在生活的也不是苏印。是你自己,从来都是你自己。”
杨舒急促呼吸着,自己弟弟的指责像是耳光扇在她的脸上。
她觉得痛苦,又觉得迷茫。
怀里小象睡的很熟,小手不安的拽着她的衣服。
她强迫着自己冷静下来,那些失控时脱口而出的话连她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
“我不是坏人。”半晌,她说。
杨启一言不发,只是有些伤心的看着她。
“我不是坏人,我不是故意要把事情弄成今天的样子。”
杨舒觉得所有的事情都不是她故意的,她只是在每个选择的关口,都选了对自己最有利的选项。
苏展车祸后发现怀孕,她没有勇气和能力生下孩子。约好了流产手术,但看到病床上永远不可能醒来的苏展时,她又觉愧疚。许校程的出现让她多了一个选项,既可以留下孩子,又可以和喜欢的人相处。她毫不犹豫的将所有难题抛给许校程,让他承担。
将那笔钱私自扣下,没拿给苏印时,她的想法也很简单,自己好不容易才和许校程有了一些牵绊,苏印既然已经和许校程分开了,就不要再藕断丝连。这样,对大家都好。
医院碰见怀孕的苏印,她躲在楼梯口避而不见,得知苏印流产后更觉得松了一口气。因为她知道许校程的性格,一旦让他发现苏印也怀孕了,肯定会和苏印复合,那她和苏展的孩子应该怎么办?她怎么办?
她不像苏印,有许校程的偏爱,也有苏展的维护。
她只能想尽办法对自己好一点儿。
“我想让自己过的不那么艰难,这有错吗?”她问杨启,也在问自己。
人人都自私,人人都慕强,哪怕平时说的再大义凛然,可真到选择的关头,还是会做一个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
杨舒觉得,她没做错。
只怪世事无常,阴差阳错之下,苏印因为她的选择受尽苦楚。
杨启听完她的话片刻沉默,“姐,爱自己没有错,但你也不应该伤害别人。通过伤害别人得来的东西,迟早有一天要还回去的。走到这一步,你不无辜。”
建立在谎言之上的名利、工作、美满家庭,终究不属于她。
杨舒哑口无言。
杨启说:“这个孩子,估计也就是你的筹码和手段。你要是不好好养,就还给苏家吧。”
杨舒有些怔愣,“连你也要这么说吗?”她抱紧了小象,哑声道:“苏印的痛苦,不是我一个人造成的。”
杨启明白她的意思,有些疲惫道:“姐,许校程现在的煎熬,并不比你少。”
杨舒闻言,几次欲言又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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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隔近一年,苏印再一次接受了电视台的采访。
在“致郁魔画”事件长时间发酵以来,她第一次正面回答了有关画作的问题。
网络转载的视频里,那个传言中的“天才画家”第一次在公众面前露脸。
一身简约的装扮,白皙漂亮,眼神纯粹疏离,看着有些不善言辞。
她对主持人说:“想通过这次机会,来回答一下很多人关于那些画作的疑惑……那件事引起了不少风波,网友的讨论我都有看到,艺术创作是自由的,可画作展出面向公众,除了艺术本身外,就应该承担起它的责任。我为自己的疏漏道歉。”
她声音平缓,一一回答主持人的问题。
在解释“致郁魔画”的创作动机时,她说,“……在那些画里,如果有人看到了希望,那是真的。如果有人看到了痛苦,那也是真的。画下那些画时,我正处在非常黑暗低谷的阶段,痛苦无法宣泄时,只能通过画笔。那些画一定程度上救了我,在最绝望的时候,一次次将我从边缘拉了回来。很多人说它是‘致郁魔画’,其实它最初的名字是‘深仰’,在深渊,也在仰望。”
主持人一直安静听苏印的解说,或许是她被身上疏离破碎的神态感染,主持人温声询问,“那你现在还好吗?”
是否从那些痛苦无望中走出来了?
苏印一向少话,只有在谈起创作时才显得不那么沉默。
她听着主持人的问题,安静片刻,对着镜头露出一个很浅的笑,“有些痛苦注定无法走出,可是我现在已经能够坦然的去面对、接受。”
半年以前,她满心疮痍四处漂泊时,也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可以直面那些画作,能坦然解说它们的来历。
苏印觉得,这已经很好了。没必要刻意去遗忘、去丢弃,走过的路总会留有痕迹。
当主持人问她,“你觉得,自己最大的进步是什么?”
苏印不着边际的答,“能不退步就是进步吧。最大的进步……可能就是,我不再执着的想在感情里得到救赎。”
采访时间并不长,在结束时主持人问她,新一轮的画展是不是要提上日程了,苏印说暂时没有这个打算,她想要休息一段时间,可能会去游学。
主持人追问会去哪里,苏印没有透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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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段采访视频在网上的讨论度不低,向恒看到后跑来问苏印,“你打算游学的事,怎么没和我说?”
苏印淡然道:“你最近忙着结婚,也没问啊。”
向恒抱歉一笑,中断了话题,电话挂的很快。
苏印开始搬家了,她想在出国之前多陪陪陈眉。
日常东西已经在陈眉的帮助下搬的差不多了,公寓那边还剩了画架和一堆颜料。
趁着空闲,苏印又去了一趟公寓,将这些东西带了回来。
车停在家门口,从后备箱里搬出这些东西。她将东西放到一边,关好后备箱,刚直起身,脚边的东西就被提起来了。
她回头看。
许校程已经拿起东西,他也不知道突然从哪里来的,穿着正装,像是刚结束工作。
苏印锁上车子,转身回来拿他手里的东西。许校程没给她,只是问:“要拿到楼上?”
苏印点头。
许校程说:“我送你上去。”
苏印安静看他。
“你一个人也拿不上去,我就送你到门口。”许校程说。
选择最难做,当决定出国后,苏印对许校程倒没有之前的排斥。
她没拒绝,走在前面带路。
陈眉还住在原来的地方,这里除却不久前,许校程也来过一次。
六年前他就是到这里来找的苏印,站在不远处的老槐树下给苏印打了电话。
现在,连那颗老槐树都还在,外面早已经高楼林立,可是这个小区还是没怎么变,还是原来没超过十层的楼房。
许校程跟在苏印的身后,进了公寓楼,她才回头说:“电梯坏了,得走楼梯。”
许校程愣了一下,随即淡然的点点头,只“嗯”了一句。
苏印家在六楼,两人一前一后的往楼上走。苏印一向四体不勤,严重缺乏锻炼,走到三楼有些累了。
许校程什么话都没说,还是面色如常的拎着那些东西跟在她身后。
他一直沉默又淡定,看苏印停下,脸上才露出一些诧异。
问她:“怎么了?”
苏印看他,目光又移向他的手里。
顿了顿,说:“……我好像记错了,电梯应该是修好了。”
许校程也一顿,目光在她的脸上停顿片刻,看着她的眼睛。忽的勾了唇角:“应该?”
苏印有些尴尬,可是目光又直视回去。“修好了,去乘电梯把,我走不动了。”
语气平静,又有些强装的淡然。也没等许校程反应,就先一步去了电梯间。
许校程看了眼手里的东西,又看着苏印的背影,笑着摇摇头,跟在了她的身后。
到楼上,许校程还没将东西递给她,苏印就已经打开了门。
“放到客厅。”苏印说。
许校程跟着她进了房间,屋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并没有人在。
她再没有招呼他,只是把一些画笔拿到了卧室里面。
许校程就站在客厅里,左右环顾着。下午阳光照进客厅,明灿灿的一片。旁边的柜子上,还放着苏印和她母亲的合影。
“近期是要留在北京?”许校程问了,但更像是在试探。
卧室的门开着,苏印正弯着腰收拾东西,应了句:“不一定。”
许校程又问:“为什么?”
苏印被他问的一愣,什么为什么?
“苏印,你能告诉我你在想什么吗?”
苏印站在门边,停住了动作。只是安静的看着他。
“你在想什么,你直接说出来。我猜不出来你现在的心思,也猜的很累。这么多年了,你还是一样,什么事情都不会说,只是让我猜。可是苏印,我现在真的猜不出来。”
不光猜不出来,他快被苏印的态度整疯掉了。
他快疯掉了。
半晌,苏印才将目光移到了别处。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她答。
许校程淡淡的笑笑,有些无奈。
她怎么会不懂,只是不愿意回应罢了。
他走过去,到了她的面前,低头看着她。伸手想碰碰她的脸,可是又收了回来。
“苏印……”
他刚出口,一阵敲门声打断了他的话。
两人一齐朝门口看过去,都顿了几秒。苏印最先反应过来,扯着他就往卧室走。
将人拉进卧室里,“你不要出来。”
许校程顿了几秒,问:“做什么?”
敲门声停了一会儿,又继续响起来了。苏印一手还握着门把,一手将许校程往卧室里面推了推,又叮嘱他一次:“你别出来。”
许校程看她是真有些慌了,沉默了片刻,点点头。
苏印开门出去,又立即拉上了房门。
许校程背靠着门边站了一会儿,踱步到了里面。
卧室并不太大,左边靠墙的位置放着书桌和一个小型书架,上面摆满了书。许校程走过去仔细看了看,发现这些书都有点旧了,并且其中也夹杂着一些练习册。
这些都是她之前的东西,房间里的很多东西都已经显得有些陈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