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沈玉茗一直觉得,她一生最清晰的记忆似乎是从那几天开始的。在那之前,她只是一个普通的姑娘,和师尊一起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个叫惘然谷的地方,那里青山环绕,溪水淙淙,与世隔绝。虽然偶尔有点小苦恼,比如要晨起练功,还要念很多书,练习琴棋书画,她应该与普通的小姑娘没有区别。
然而,当她到达邛玉关进入南诏那一天。她从马车的帷幔缝隙中看见邛玉关门前的将士们整齐恭敬地树立马路两侧;见到关门下一位身着鹘衔瑞草章纹锦袍自称剑南节度使的男子对着师尊行礼,并称他为“逍遥王”;还看到南诏清平官郑怀忠站在邛玉关城门外率官兵躬身迎接他们;看见一路上南诏百姓见了他们都十分恭敬地跪拜,奉送上精美的食物。沈玉茗才隐隐感觉到,她或许与别的小姑娘有些不同。
沈玉茗总能清晰地记得那日的情景,她与师尊的马车一路浩浩荡荡终于抵达洱海岸边。孤城遥望,太和城背依苍山,面临洱海,城廓沿着山势向下倾泻直到洱海岸边,青砖黑瓦的民居鳞次栉比,南诏王宫就屹立在城池中的最高地,点苍山的下山腰。苍山如一幅墨绿画屏横亘于洱海前,峰峦叠嶂,巍峨苍劲,半山盘绕的流云如白龙腾挪飞转,山顶经年不化的积雪流转着晶莹明亮的光,山涧清溪顺山势曲折向下奔入洱海。浮云于碧空中流动,倒映入水面平坦宽阔的湖面,微风起吹皱一湾湖水,水面的画卷随风展动。南诏王宫像一位饱经沧桑的睿者站在苍山上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子民,王宫那庄重沉静的红柱黑瓦,气势雄浑的飞檐斗拱,为这座神秘的宫殿增添了一份肃穆和古朴。南诏的图腾,象征着勇猛的虎,在雕梁画栋间飞檐走壁,姿态昂然似要腾空而起跃入天际。后来的许多年,每当沈玉茗站在洱海对岸远望这座王宫时,总会不经意地想,那静静凝视着他的子民仿若不是这位“睿者”而是这位“睿者”背后的南诏王族。
乘船穿过碧波荡漾的洱海,远远可见太和城门外宝马车驾林立,仪仗威严。侍从侍女恭敬肃穆,一名年轻男子和一名年龄稍长的美貌妇人被簇拥在最中间。两人衣着华丽,气质高贵,他们的穿着贵族式样的长袍,长袍上绣着南诏民族常见的纹饰。年轻男子身披虎皮披风,头戴红色头囊。沈玉茗在来的路上听师尊说过,南诏的男子只有王才能带红色的头囊,而南诏的王就是她的舅舅。一旁美貌妇人身着紫色长裙,长裙上满是各式各样的鲜花绣文,脖颈和手臂上穿戴着繁复的银饰。妇人彩服明珰,仪态端庄优雅,容色妍丽,一直引颈远眺,当她看到沈玉茗的马车出现时神情似乎有些激动。那就是外婆吧,沈玉茗想。沈玉茗五岁第一次见他们,就是这第一眼她感受到了一种说不出的亲切。
师尊牵着她下马车,指着这两人说,“玉茗,那是你的外婆和舅舅,快去见见他们。”
小玉茗毫不犹豫地迈着小短腿蹬蹬跑过去向两人行礼,脆生生地说:“沈玉茗见过外婆和舅舅。”
南诏王与王太后两人点头一笑,王太后向她招招手说:“快过来,让外婆好好看看你。”
沈玉茗扭着身子一下扑进太后的怀里,歪着头甜甜地笑着唤一声:“外婆~”
王太后拥着沈玉茗,抚摸着她的头,声音微微颤抖:“好好好~小玉儿都长这么大了~让外婆好好看看你~”
沈玉茗乖巧地仰起头,看见王太后眼中隐隐泛着泪光,扶着她左看看右看看。
南诏王在旁轻轻一叹:“小玉茗长得真像姐姐。”
随着这一声轻叹太后眼中的泪花夺眶而出。沈玉茗一见急忙伸出袖子,轻轻拭着外婆脸上的泪水,“外婆,不哭。玉茗今后会代替母亲孝顺您的。”
王太后扶着沈玉茗的手,点点头哽咽地回答“外婆今天见到你实在是太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