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是赵白薇的忍耐性最差，她轻轻咳嗽一声，试探道，“前辈，多谢你的收留。“

短暂的停顿，她终于开口了，眼角瞥了一眼，淡淡道，“林莫是你的什么人？“

赵白薇一愣，又想到洞外的林家阵法，内心一动，没有半分隐瞒道，“他是我的师父啊，前辈，你认识师父？难怪这里有林家阵法。。。“她打断赵白薇，轻轻道，“我这里有一件东西，要托你交给林莫，但是。。。“她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让赵白薇替她无比担心，怕她的身子骨都会散架。

赵白薇走上前，温柔地抚着她的背，为她顺着气，一边道，“前辈，你没事吧？“

她好不容易缓过来，容色依旧那么冷，只是轻声道，“跟灵儿一样，叫我姑姑吧。“

她又道，“我命不久矣，希望你能达成我的心愿，而且不要告诉林莫，遇到我的事情。“

说完，又看了凌奕辰一眼，“你们两个发个誓言。“两人看了她虚弱的样子，又想到她收留之情，便没有推辞，各自发了誓言。

她这才放下心，又继续道，“我估摸自己活不了这两日，待我死了，你们便带灵儿一起出去吧。“她还想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口。赵白薇看她谈起自己的生死，毫不在意，心中唏嘘不已，却忍不住劝慰，“姑姑，你看上去气色不错，还有大好日子的。“

她摆摆手，强撑着起身，一边走入珠帘里的里屋，一边意兴阑珊道，“你们去吧。“

两人相携出来，走到门边，赵白薇忍不住又回头望，看到那个纤细的人影比纸更薄，宛如一幅山水画里那浅浅的痕印，心中不免升起美人迟暮的悲凉感觉。

到了院子里，发现小小已经过来了，赵白薇跟小小又腻在一起絮叨半天，凌奕辰继续帮灵儿收拾药材，一张巧嘴说得冷清的灵儿多了几分颜色，他本是惯会说花言巧语，哄人开心的。阳光正好，一切是那么宁静。

就这样，两人在桃花源一样的地方，心情宁静快乐的过了两天。这两天里，他们与灵儿渐渐熟悉，灵儿也一改对赵白薇莫名的敌意，亲热地喊她薇姐姐，赵白薇才发现灵儿，精通医术，而且对用毒颇有研究。

赵白薇和凌奕辰的关系也像回到了儿时，相处非常融洽，时不时能听到赵白薇欢快的笑声，只是赵白薇也敏感地发现他总是有意识地查寻这里的一切，其实赵白薇对灵儿和姑姑也是很好奇，问起灵儿，她只是说从小记事起就只有姑姑在她身边，她从来没有出去过。赵白薇便没有再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只要自己清楚，她们绝没有害自己的心就可以了。

两天很快就过去了，凌奕辰却有些待不住了。这一天，并没有太阳，有风，凌华辰站在院子里，望着远方淡淡的山脉出神，灵儿在后院的药圃忙活，赵白薇的眉毛微微一簇，走到他身边，故做轻松问道，“阿辰，你在想什么？“阿辰回头看着她，眉毛一扬，向往道，“好想知道山那边是什么，想带你去看看。“赵白薇抿嘴一笑，拉拉他的衣角，“我只想知道我们怎么才能出去，这里虽然很好，可是。。。“

凌华辰抚慰般的拍拍她的手，轻松道，“放心吧，这里的主人不是说过吗，到时候会送我们出去的。“

赵白薇惊讶地看着他，“阿。“声音很低地嘟嚷一句，“她没说什么时候啊。“然后她重重叹口气，“这里很神秘，除非姑姑放我们离开，我们肯定是无法离开的。“

凌奕辰苦恼道，“薇薇，难道你就这么不愿意和我待在一起？“赵白薇看他英俊的眉眼，却是故意做懊恼状，便瞪了他一眼，“我是看你太闷，心事重重的，待在这里耽误你王府的大事。“

凌奕辰突然郑重地拉过她的手，目光缱绻，温柔道，“薇薇，能和你待在这里，我很快乐，也许这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薇薇……“赵白薇挣开他的手，转移话题道，“阿辰，我去帮灵儿整理药圃。”说完，抬腿就走。

这时，突然传来极其暴虐狂躁的大喊声，“林晓羽，你给我出来。出来。“

赵白薇四处张望，却并不见人，这是一个沧桑男子的声音，短暂的停顿，又传来情人痛苦的呢喃，“阿羽，你在这里，对吗？为什么不见我？“又是大喊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凌奕辰护在赵白薇身前，十分警惕，却始终只听人声，不见人影，尽管那声音听起来是如此之近。

这时，灵儿走过来，冷冷道，“那人破不开那屏障的。“又迅速对两人叮嘱道，“你们别到处乱跑，我去看看姑姑。“

这如此暴虐如此崩溃的人是谁？竟是北九国之王，林清远。那一日得到消息，他便马不停蹄地往苍烟林赶。他一身黑袍从头到脚裹着，让人根本看不清他是谁。

苍烟林对他并不陌生，因为这个地方是林家的一个禁忌之地，数代以前的祖先在这里镇压了一只存活了上千年的怪兽，传言这怪兽一出，便是林家灭亡之日，所以林家每一代人都会派人在此看守这怪兽。

林清远站在苍烟林的湖边，好像又回到了他第一次来到这里，他是在这里第一次见到了林晓羽，见到了那个一身白衣，面容冷清倔强的女子，她不施粉黛，却美丽不可方物，遗世而独立，一双眼睛清澈而幽深，他看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被吸引了。

即使知道她是林家的家仆，她们一族历来是要从中被选做看守人，为林家看守苍烟林中的兽湖，所以长辈根本不同意他们的交往，即使知道她被选作看守人，看守人是不能婚配的，一生都要献给苍烟林。。。。他还是义无反顾地爱上了她。

回忆过去，仿佛还是昨天，仿佛她还站在湖边，淡淡地答他，“阿远，你来了我真高兴。“嘴角会有一缕浅笑，像花绽开的瞬间，像阳光刺破乌云的瞬间，她很少笑，可是看到他的时候，她总是会笑的。

当年，他突破了多少阻挠，才终于废止了看守人这个事情，可是当他有一回出门办事，回来后却不见她，只有出生不久的林莫，他们告诉他，林晓羽死了，死了。

但是，他从未相信过。

苍烟林，他回来过很多次，这片湖，他找过多少次，可是没有她的踪迹，到后来，他不敢来了，不敢到这湖边。。。。

这一次，他静默地站在湖边，良久，他的双眼爆发出锐利的光，他不再停留，因为这一次他肯定她就在这里。他心里狠狠地想，“阿羽，这一次我绝不饶你。“

皇天不负苦心人，这一次，他看破了洞前的阵法，也走到了洞前，再上前一步，他就可以找到她。

可是这个洞里有另一个阵法，那是看守人独有的阵法，当年他废除了看守人，连带这些偏门的阵法也烧毁，他也没有去学过。。。可是今天，他却止步在这里。

他不甘，不甘啊，他有些失控，在只隔一线的世界里，发狂地宣泄自己积累多年的情绪，他心底隐隐有一个悲哀的声音，“林清远，是她不想见你，她不想见你。“这个认知让他无比沮丧，他慢慢恢复理智，他无力道，“阿羽，我知道了，即使我走到了你跟前，你也不会见我的。那我走了，我不会找你了。“

他停顿了一下，又大声喊道，“阿羽，我会一直等你，等你来找我。“

他转身离开，却看到身后无声息地站着林莫，他有些疲惫道，“你也来了。“

林莫的情绪有些不稳，身旁的若莲焦急地看着他，只见林莫苦涩问道，“父亲，母亲没死？“

林清远痛苦地点点头，不再遮掩，用手指指身后，“她就在那里。“

林莫大步上前，眼睛里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就一直朝那走，声音恢复了平静，“父亲，我们一起去看看吧。“

林清远大喜，语调颤抖，“莫儿，你能破解这阵法？“林莫点点头，云淡风轻道，“偶然的机会看到过。“

三人顺利地进入了，入眼便瞧见三个人站在屋外等候他们，正是凌奕辰、赵白薇、灵儿。

灵儿上前一步，恭敬对林清远道，“姑姑请你们进屋一叙。“

林清远和林莫随她进了屋子，留下若莲在外等待。屋里，白衣女子和衣躺在床上，偏着头看着珠帘，神情恍惚，听到声音，嘴角不经意带起一缕笑，直到林清远走到跟前，摩挲着她瘦削的脸庞，她淡淡道，“阿远，你来了我真高兴。“

这一句话，仿佛他们根本没有分开这十几年，仿佛他们只是昨天才分别，林清远禁不住泪如雨下，她的笑靥依然那么美，那么触动他的心，他想说什么，想把这十几年的相思一股脑都告诉她，可最终只化作一句，“阿羽，你笑起来真美。“这是他们每次重逢的时候的对话，永远都说不厌的话。

说完，他去捧起她的脸，想去吻她的笑，却惊恐地发现她已经没有气息，她的笑容还那么真切地停留在那，就如初见，他强忍住伤痛，轻吻她的笑靥，责怪道，“阿羽，你真不乖。“说完埋头在她的胸前，双肩颤抖不停。

身后的林莫，望着眼前的父亲母亲，整个人颤抖不已，只凭着一股力量强撑在那，他还没有好好质问母亲，为什么不要他，他还没听她忏悔，她就这么不负责任地走了，她是不是一个母亲，是不是。。。。

林莫的心，像无数海浪在狠狠拍打着，终于，他脸色一白，整个人昏倒在地上。扑通一声，让林清远从悲痛中抬起头，珠帘外的灵儿也敏捷地跑进来，并赶紧塞了一粒药丸到他嘴里，一边解释道，“这是姑姑特意为这位公子调制的药丸，并嘱咐我候在外头的。“

林清远放下心来，又问道，“你姑姑还有其他嘱咐吗？“灵儿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有了。“

过了一会儿，林莫幽幽醒转，灵儿欣喜地吁出一口气，并把三个褐色的药瓶递到他手里，嘱咐道，“这是姑姑为你调制的药丸，日后你若犯病，便服用这个药丸吧。“

说完，转身就走。林莫摩挲着手里的药丸，心情百感交集，又看了一眼床上没有声息的母亲，慢慢走过去，在她床前磕了三个头，平静道，“母亲，谢谢你的药丸。我要走了。“

林清远有些心不在焉，抚摸着林晓羽的手，冷冷道，“莫儿，你带外面的人一起离开这里，不要让别人进来。“林莫点点头，又听道他有些警告的话，“小心外面的凌奕辰，此人不简单。

林莫已经恢复镇定，一贯的冷清，他走在走出珠帘的那一瞬间，听到父亲阴森的声音，“若是你那宝贝徒弟跟凌奕辰搅在一起，那她的命，我要定了，你好好管教你的徒弟。“

他却听出父亲暂且放过赵白薇的意思。屋外，另外四人正心事重重地等在屋外，看到林莫出现，赵白薇终于忍不住走上前，关心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林莫淡淡道，“来找你的。“赵白薇听到灵儿说姑姑已经死了的时候，眼眶还湿润着，虽听林莫这么说，心情还是有些压抑，看到屋子里还有那个神秘的黑袍人没有出来，又问道，“姑姑，跟你说什么了？“

林莫摇摇头，这时候，站在阿辰身旁的灵儿道，“姑姑说了，请大家现在离开这里。“

赵白薇看看屋里，好奇地问了一句，“不等那个黑袍人吗？“灵儿不置可否道，“姑姑自有安排。“

又对不远处的重明鸟喊道，“小小，带我们出去啦。“林莫这个时候才看到重明鸟，惊讶道，“它是小小？“身旁的赵白薇赶紧眉飞色舞地叙述了这一路发生的事情，林莫看着这只重明鸟，内心震动，原来这重明鸟竟是母亲留给我的，想到这，他又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朴素的屋子。

进来苍烟林，历尽千辛万苦，出这片树林，却只用了一盏茶的时间。

一行五人，坐在鸟背上，俯瞰着整个苍烟林，大家都没有言语。赵白薇、若莲，一左一右靠在林莫身边，坐在前头，凌奕辰和灵儿坐在后面。

凌奕辰看着赵白薇的背影，内心苦涩，终于到了他们分别的时刻了。

元江江岸不同往日，昔日码头熙熙攘攘，现在却人迹罕至，江上也只有三三两两的船只，如孤鸿。

江岸应该刚进行过一场厮杀，秃鹫在天空盘旋，岸边尸横遍野，红衣杀手肃杀地列队在江边，隔着不远是素白带着一队人马，两者剑拔弩张地对峙着，仿佛下一秒又会以命相博。

赵白薇走在岸边，左右张望，却并没有瞧见影月，心不由地一紧，林莫伸手拍拍她的肩膀，她抬头看他，他的眼神充满关切与询问，她的心放松下来，朝他一笑。他放下心来，转头朝红衣杀手的领头人点头示意，领头人正是卫二，他恭敬地朝林莫作揖。

突然，赵白薇浑身发颤，她看到角落里的一具尸体，竟是当日热心告诉她苍烟林的小哥，只是一个普通老百姓，竟无辜被卷入这场生死风波，还是这许许多多的尸体，虽是各方阵营的战士，可也是活生生的生命，他们的家人如今再也等不回。

这是第一次，赵白薇面对如此惨烈的生死，她的神情剧震，战争是如此残酷。若不是师父守在幽国，若不是四国如今的平衡，那天下动乱，要死去多少人？

赵白薇久久不能平静，也是第一次，她开始思考她的人生，她要好好整顿影月军，助师父一臂之力，一起守护这天下太平。

想到此处，她往林莫更近了一点。

五人站在元江江岸，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心事。只有那重明鸟小小不知愁，在一旁戏水。这时，赵白薇问灵儿，“灵儿，你跟我们一起去幽国吗？“灵儿摇摇头，又看看凌奕辰，坚定道，“薇姐姐，谢谢你，我还是和辰哥哥一起去舒王府。“

赵白薇点头，也不勉强，只笑着对凌奕辰道，“阿辰，你一定要好好照顾灵儿。“

凌奕辰没好气道，“放心吧，一定不会让她少半根毫毛。“他犹豫着，又道，“薇薇，你也跟我们一起回舒王府吧。“

赵白薇摇摇头，肯定道，“你傻了，我肯定是跟师父回幽国，那才是我的家。“凌华辰自嘲道，“我是傻了，才会这么问。“

说完，两人摇摇手，各自朝各自的方向前进。

赵白薇站在林莫的左侧，悄悄瞥眼打量林莫右侧的若莲，在竹屋外的时候，她们没有攀谈，但是赵白薇一直注意到了若莲，她很美，而且肯定是师父身边非常重要的人。

这么想着，身旁的林莫突然说，“薇儿，这是若莲，你以后就叫她莲姐姐吧，日后她会安排你的饮食起居的。“

赵白薇点点头，和若莲相视一笑，喊了一声，“莲姐姐。“若莲笑得很温柔，声音也是那么好听，“公主，我可以叫你薇儿吗？“赵白薇莫名觉得心中有一点酸涩，她彷徨的点点头。

林莫这时说，“薇儿，让小小也回幽国看看吧。“赵白薇撇去心中的杂念，甜甜一笑，又蹦到小小身边，喊道，“小小，快过来，我们一起去幽国吧。“

小小开心的扑哧着翅膀，显然是同意了，三人正准备坐上鸟背。这时却听到后头传来殷切的喊声，“薇薇，薇薇。。。“

赵白薇内心一动，回头望去，正是阿辰一边喊一边往回跑，看着他的身影，她内心也有了离别的愁绪，她看了看林莫，他的眼里折射出抚慰与肯定，她迎了上前。

凌奕辰的眼眸很亮很亮，亮得赵白薇不敢再直视他的双眼，她微微低了头，耳边是他温柔真挚的请求，“薇薇，跟我一起回舒王府吧，我保证，我保证，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伤害。“说着，还激动地拉住了她的手，生怕赵白薇会拒绝他。

赵白薇有些不忍，手心里是炽热的温度，烫得她心口一紧，可是想到身后等待她的师父和幽国，她义无反顾地抬头望着他的眼睛，柔声道，“阿辰，我要回家了。日后有机会我们还会相聚的，我们永远是最好的朋友。“

阿辰有些踉跄，声音苦涩，“我知道你会这么说的，无论我问你多少次，你都会这么回答我的。“他顿了顿，自嘲道，“我只是不死心，只是想再问你一次。“他强颜欢笑道。“不要忘记我，薇薇。有缘再见。“他在心里想，薇薇，下回再遇见，我们会不会就是敌人了。

赵白薇轻轻松一口气，郑重道，“阿辰，再见。“

两人又再次背道而驰，赵白薇一行人坐在鸟背上，向幽国飞去。凌奕辰和灵儿一路向北，回舒王府。两人不再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