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因幽嫋之毒须以女尸为养,在那天高皇帝远的边境,便有不少黑商趁天灾人祸盗取女尸种养毒草。
起初官府还对此事有所打压,然东境天资贫匮,又为赋税重压,以至边境官民苦不堪言,年年无所余存,每逢寒冬便是天摧人亡,路边横尸习以为常。
倒是颉族之商引入的此香,供民间种起后流商通贩,倒缓解了其赋税之重。
于是得解税重、尝得了甜头的官府开始对民间盗尸养毒之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此自然引得变本加厉,随着此香逐而流广,自然死亡的女尸不再足于供给,渐渐的,开始有女子莫名失踪。
期间朝廷也曾过问此间税足异状,而边境守官也都以与颉族通商为由,掩藏实况,年年报喜,商途顺遂,恰又逢颉人主动交好,于是朝廷令下增收东境赋税,以盈府库而解匮州税乏。
议论至此,那段守安年间的历史之乱与他所研究的史料记载别无二致,如此便不禁又令他陷了一番沉思。
“陛下许也能猜知,幽嫋不但戮人性命,更也惑人神智,故在令此香广传境中后,黑商便贵售毒浅之香,而贱卖浓粹之毒香,以此毒戮平民取尸养草,而惑其权贵再重金购香。”
此后东境毒草愈为盛行,官商比周相护,为取更多种草之地,枭首侵占良田,奴榨百姓,因之枭首愈富而平民愈苦。
及后颉人袭境,朝廷征召民夫作战于前,而奸毒之商则窃杀其妻女于后,致使军心大溃,屡战屡败。
及至战后,朝廷命臣赴往东境,所见富贵流于萧索,楼阁之外毒草遍地,亭台之下枯骨成基。
然朝廷终归还是低估了枭首盘根之深。
那十余年间,黑商下毒百姓、上蚀官衙,以毒香惑人,彼此罗网相护,饶是钦差大臣至此,亦是明查不得,暗访遭戮。
最终皇帝忍无可忍,一旨令下出兵镇压,死罪当前,东境官枭拼死抵抗,于是内战又戮,尸横遍野。
终而毒流十年,平乱十年,那场腥风血雨之后,幽嫋就此成为朝云禁物,凡敢沾染此物皆以谋反罪论。
孝元皇帝在位三十七年,而置国民于毒海血戮二十余年,真相大白于天下之日,皇帝长书以诏其罪,此后轻税抚民,而后十五年间休养生息。
直至当今隶武皇帝即位,兵发北境,亲率十万大军直捣颉族腹地,屠其三城十四镇,收归失地,方才血刃此仇。
史籍中所载,隶武皇帝于内行事雷利,重刑罚治国,是故多年来国中未曾再有胆敢触此禁忌之人,于外其皇五子燕赤王年少英才,北击颉族、南抗维达,其兵法出神入化故为青史敬作当世战神,却也因其杀戮太甚,曾阬杀降军近百万,因而后世也称其为兵鬼。
“却在去年,燕赤王驻军岭东时捣了一处贼窝,竟又在其中搜出了幽嫋。”
花非若因“燕赤王”三字回神,下意识瞥了他,则见他眸光沉暗,也在品味某种切骨之恨——幽嫋此物死灰复燃,而他却失势至此……
慕辞与他聊着聊着就沉默了下去,花非若也就静静瞧他,心思却渐渐偏远了。
每每念及此事,慕辞心下便切齿不已,却又无奈。
当时他明明都已顺藤摸瓜查到了尚安府下掾的蛛丝马迹,只需再给他些时间,便可摸得此事与段干戊相干之证,却偏偏在这时候维达袭境……
寻思间,慕辞依稀感觉旁边似有道目光在打量着自己,且似乎打量了他许久。
慕辞转眼,果然花非若正一脸专注的看着自己,且他看过来后也仍没有收眼的意思。
慕辞被他看笑了,“怎么了?”
花非若未答,反倒又专注着更凑近了些。
女帝忽然挨近过来,慕辞心跳骤然落止了两拍,就像是突然被人逮住了心脉似的。
慕辞转正了脸来,花非若正好细细看清他的瞳色。
先前未细致打量时,花非若还以为他的眼睛只是偏浅的琥珀色而已,却是方才不经意间才发现,他的眼睛其实是浅金的,且凑近了看,他的瞳仁映光时还淌有一抹银辉。
如此稀有的瞳色叫花非若叹为观止。
慕辞着实被他近距离看得有些局促了,于是躲闪了一下目光,“陛下……”
花非若回神才愕然发现,自己观察人家的距离着实有些失礼了,于是立马退开,略掩尴尬道:“你的眼睛颜色……很独特。”
虽然明知他一直在看自己的眼睛,却听他如此说时,慕辞还是愣了一下。
“就像白眼狼。”
慕辞笑着自嘲了一句,花非若却并不赞同。
“不像白眼狼,很好看。”
为他所赞,慕辞一时不知该应什么,便只是抿了一抹微笑,未经意间两颊嵌下浅浅笑靥。
他这双眼那是从小被人说作狼瞳、凶光毕露,今日还真是头回有人说他眼睛好看,也真是新奇……
黄昏暮后,荀安与容萋皆归营中向女帝汇报今日办事情况。
而慕辞在帐中与女帝共用晚膳后,也受女帝所邀留在帐中,得听最新情况。
白天时,容萋依令而出,即领队入曲延山寻捕那欲袭女帝之人,却未果,而那暗道中的女尸也已不在。
花非若听罢这情况,正寻思时,忽有一士兵急急入帐。
“何事慌张?”容萋冷颜问道。
“禀陛下、统帅,那贼船主洪士商不见了!”
闻此语出惊人,容萋与荀安都惊瞪了双眼。
“陛下堂前,不得胡言!”
“统帅恕罪!陛下在前,属下岂敢胡言,可那洪士商的尸体真的不见了!”
花非若惊案而起——
诈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