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嫆嫆没有去隋靖家,而是把他叫了出来,站在栀子花从前等他,一动不动,像在想心事,又像在看花,看蜜蜂。
隋靖刚参加完市里的一个支教志愿会回家,接到从嫆嫆的电话又跑了出来,深一脚浅一脚地跨过散落的建筑垃圾,走到她身旁的时候心里不停地打鼓。他永远都顶着一脑袋乱糟糟的自来卷,大大的黑框眼镜似乎在向全世界昭示他就是个书呆子。他的话依旧很少,只问了两个字:“有事?”从嫆嫆突然气不打一出来,直接顶了回去:“怎么,没事就见不到您这位先进代表了是吗?”隋靖赶紧闭紧嘴巴。直觉告诉他,钟朝朝下午在电话里没有画蛇添足,从嫆嫆的心情的确不是一般得不好。从嫆嫆一看到隋靖就觉得特别疲惫,顺道第一万次质疑自己当初是哪根筋搭错了才会看上他,也顾不上脏乱,坐在一堆半人高的石头上,说:“今天我妈把楼下的无花果树给刨了。”
隋靖盯着从嫆嫆,显然不知道那棵莫名其妙的无花果树和他有什么关系。
从嫆嫆像在自说自话:“丁果婆婆说我三十了还嫁不出去是因为我们楼下种了一棵无花果树。”
“这是迷信!”隋靖直男似的义愤填膺让从嫆嫆的脸色更差了几分。
“是啊,我妈做了三十年的教师,好歹也是个知识分子,怎么就迷信起来了呢?”
春季刚刚结束,夏季已经露头,隋靖突然觉得阴森森的冷。
从嫆嫆又说:“丁果婆婆说,家里如果有未出嫁的女儿,门口不能种无花果树,不然女儿很难嫁出去。你知道那棵,都碗口粗了,每次熟了就数你吃得最多!她以前多宝贝,今天说刨就刨了,还被物业威胁要告他损害公务。你看看我妈,冒着被人告的风险,女儿嫁不出去她宁可怨一棵无花果树,也不舍得去怨你!”
隋靖心里透亮了。打从前年开始,两家的老人就开始催着两人结婚。照理说,两人恋爱谈了好几年,也该结了,可隋靖还是想支教的工作告一段落后再考虑。从嫆嫆一开始表示理解,但架不住老人天天催日日催,催着催着她也有了结婚的念头。可光有念头没用,隋靖根本就不配合。“支教……”从嫆嫆腾地一下站了起来:“我真的怀疑是不是国家有规定支教老师不能结婚?你总拿支教当借口有意思吗?”
“这怎么是借口,这是我的理想……”
从嫆嫆看着隋靖谈起支教时的表情,第一万零一次又想起正是因为他的热血她才会喜欢他,然后爱上他。明明颜值也就够个中等,瞧他谈起支教时眼中迸发的光彩,偏偏让他有了吴彦祖的光芒。从嫆嫆想起了初识隋靖的时候,他作为先进青年教师代表在市里做的那场报告,与那些千篇一律假大空不同,那份针对少年儿童尤其是单亲和留守少年儿童心理问题的报告不但让她对他有了全新的认识,更让她从根本上意识到叛逆期孩子的心理问题比学习成绩更值得关注。那时,她崇拜他,欣赏他,可六年了,多少崇拜和欣赏也被木头一样的他给耗光了。
从嫆嫆叹息一声,心一不小心又软了一下:“把你用在理想上的热情分我百分之一可以吗?”
隋靖是数学老师,从嫆嫆天真地以为量化感情会更容易让他明白她的心。
隋靖盯着作为语文老师的从嫆嫆,咬文嚼字地回答:“理想支撑着我的生命,是不可分割的,你不要无理取闹。”
“滚!”从嫆嫆说着就往外走。
不知道什么时候到的钟朝朝赶忙从墙边闪到从嫆嫆面前拦住她:“姥姥让我叫你回家吃饭。”
“你要是不怕第二天见不到我就找个借口好好跟你姥姥解释。”从嫆嫆说这句话的时候比训他的时候还要严肃。
钟朝朝知道这次又要里外不是人了,讨好地笑着:“你要是不去,估计明天就见不到我了。我会被我姥姥打死的!”
从嫆嫆抬头看着漫天的红霞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隋靖直男癌晚期,也没什么眼力见儿,追上从嫆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不知死活地像作报告一样一条一条地又讲起了不想买婚房、不办婚礼的理由,条理清晰得很容易让人联想到这是受人指使或者早就打好了腹稿,搞不好还演练过很多次。
从嫆嫆看向隋靖的眼睛里带上了一丝轻蔑:“隋靖,你说实话,你和你妈是不是还以为我惦记着你们家拿点拆迁款呢?”
“不是。”隋靖没敢看从嫆嫆,他的确没有这样想,但却不敢保证他妈不这样想。
在一起六年,从嫆嫆一眼就能从隋靖的表情看进他的骨头缝里。她有些烦了,腻了,狠狠地将给隋妈妈买的阿胶糕怼进隋靖的怀里,擦肩而过的时候,留下了三个字:“分手吧!”
“从嫆嫆!”隋靖抱着阿胶糕站在原地喊,连名带姓的,一点都激不起让从嫆嫆回头的欲望。他不死不休地又犯起了浑,再喊,“从嫆嫆,校长说了,我去支教,你脸上也有光……”
话音未落从嫆嫆突然转身抓起地上一块桃子大的水泥渣狠狠地往隋靖身上砸,一边砸一边用不是人腔的声音吼:“我用你给我长脸?!”
隋靖连蹦带跳地跳向一旁,躲过了四散的水泥渣却没有躲过惊起的蜜蜂,不一会,脖子就鼓起了一个大包,生疼。
从嫆嫆看一眼一旁目瞪口呆的钟朝朝,定定神,整理了下鬓边的碎发,天没塌,她还要在学生面前维护形象。
“嫆嫆,聊两句?”隋靖的姐姐隋歆一直在一旁冷眼瞧着,看样子实在忍不住了。
从嫆嫆停下脚步。钟朝朝比他舅舅有眼力多了,见状拉着他跑远了。
“如果我说我和我妈争拆迁款是为了你和我弟,你是不是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