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府平川县沟子村。
傍晚时分。
萧瑟的秋风呼啸而过,田埂上干瘦的枯草被风扯得弯腰驼背。远处巍峨起伏的大山也开始慢慢变得金黄。
山脚下有两间破破烂烂的茅草屋,房檐低矮,要人弯着腰才能进屋子。竹棍子搭的篱笆一多半都倾倒了,上面趴着些叶子枯黄的藤,吊着一个瘦巴巴的葫芦,像个灯笼似的晃荡着。
夸嚓——
一个粗瓷碗被重重砸在地上,摔得粉碎。就见开水氤氲着热气,一点点渗进了泥土里。
“王有财,你丧良心啊,端这么烫的水给我喝,你是不是巴不得老婆子我早点死?你给我跪下!”
说话的人是个约莫五十来岁的白胖老婆子,裹在一身半新的细棉布袄裙里,手上套着两个明晃晃的银镯子。本来挺有福气的脸上现在一双吊梢眼耷拉着,里面迸射出恶毒、厌弃的目光。
老实巴交的中年汉子膝盖一软,跪在了地上:“娘,你别生气。我这就让桃花给你倒碗温水去。”说着忙不迭地让旁边的闺女去倒温水。
一身粗布衣裳的少女赶紧去了灶房。
旁边站着的中年妇人捏着一条粗布帕子假模假样地按了按嘴角,眼里全是嫌弃,薄薄的嘴唇上下翻着:“我说他二叔呀,算算日子娘的寿辰马上就要到了,这次你家打算出几个银钱呀?”
说到这个,汉子更加踌躇起来,那头都快埋到地下了。
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说道:“娘……我们家的光景你是知道的……全靠那两亩地糊口。玉枝过世借的钱还……还一文都没还呢!我……我是真……真的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
声音里满是恳求。
不料坐在椅子上的老婆子不干了,眉头一耷,屁股往下一滑就坐在了地上,拍着大腿嚎了起来。
“我的个天爷哟,这就是我怀了十个月生出来的白眼狼呀!早知道是这么个不孝顺的东西,当初还不如溺死在尿桶里。哎哟喂……没法活了呀!”
说着老婆子装模作样地拍打着自己的胸口,一副上气不接下气,马上要嗝屁的模样。
妇人赶紧假模假样地帮老婆子抚着背,接着又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汉子:“他二叔,不是做嫂子的说你,这官家都说了百事孝为先,给自个亲娘过寿哪能在乎几个银钱哟!快,快应了娘!看把咱娘气的!”
“大嫂,我是真得一个铜板都拿不出来了,这村里村外能借的我都借遍了。娘,别哭了,小心伤了身子。”
汉子见老娘哭成这样很是着急,连忙跪着爬过去扶着老婆子。不料被对方直接一把扇开了手。
“滚开,我不要你假惺惺,还不知道心里怎么骂我呢!”
“娘,我不敢啊!”说着也抹起了眼泪。
妇人飞快地给老婆子递了个眼神,对方顿时嚎声小了几分。
“他二叔,我这边倒有个得钱的好去处。大郎做活的周员外家正在给府上的小姐物色一个贴身丫鬟,啧啧,不仅包四季衣裳,还每月有一百文的月钱呢。
我看桃花年龄刚好,又识得几个字,就让大郎给报上去了。人家周家管事说要先见见人,你瞅这事可行?”
汉子顿时面无血色,头摇得跟个拨浪鼓似的:“不行,我答应过枝娘,再苦再穷都不能把孩子卖去给人家当丫鬟奴婢。”
妇人一甩帕子:“二叔,瞅你这话说的。我是桃花的大伯娘能害了她?那周家管事说了可以签活契的,就做两年工。等小姐出了阁,桃花还回家来的。要不是我家香香不识字,这泼天的好事能落到你头上。
再说桃花去了周府,你这边得了银子给娘办寿,又省了桃花的口粮衣裳,啧啧,真真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事哟!”
老婆子虎视眈眈地觑着中年汉子,就等着对方一口答应下来。
“大嫂,你别忘了桃花是有婚约的,她怎么能去给别人家当丫鬟。这以后在李家怎么抬得起头?不行,不行,这事莫要再说了。”
汉子虽然木讷,但也不傻,孰轻孰重还是掂量得清楚。
妇人又给老婆子使了个眼色,对方顿时干嚎得更大声了:“老头子呀——你咋走得这么早呀,留下我老婆子受罪哟。
那年我生他时,大冷的天呀,我难产了两天两夜呀,那流的血呀,好几个木盆都装不完呀……如今他全忘了,丧良心啊!”说着对着汉子又是拧又是掐,鼻涕眼泪糊了他一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