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等我长大了就教我。
林木间日光澄澈又黯淡,日子一天天滚过去。我说不上自己有没有长大,只是个子高了,体格大了,也能拍得动昔日师兄拍碎的石块了。
但我仍心心念念那种神通,那股庄重的金光,无匹的劲力。
过了许多年,师兄面相越发柔和了。他靠在寺前台阶上,说我还没有真正长大,肩上还没有扛过东西。
我很不服气:“师兄,我看过粟袋子,也扛过水桶,怎么算没扛过?”
他拍拍我肩膀:“你要扛的不是吃的喝的,而是这少林的传承。学了【金钟罩】,这一大寺院的功法经文,都要靠你传下去了。你乐意吗?”
“我当然乐意…”我说,“我要是实在不会做,不还有师傅,有师兄师弟们么。大家一起,有什么过不去。”
师兄笑而不语,与师傅当年如出一辙的笑而不语。
我在想,到底怎么才算悟。
我们看破酒肉荤腥,看破美色财气,在师傅眼中,在佛祖眼中,是不是真的算悟?
我去找师傅问,他老人家坐在蒲团上,慢条斯理地用锈蚀剪刀处理着新生的白发。
待到所有白发再次被剪空,师傅回头看我,
“慧真啊,把这个问题想明白,你就长大了。”
于是我忧心忡忡,夜不能寐。
师兄几次想要劝我,却又被师傅拦开。
“这一关必须慧真自己过,没人帮得了他。”
那时候正值夏夜,蚊虫在院子里嗡鸣。我看了他们半天,想着自己和这些虫子也没什么两样。
想不明白问题,只能闷头乱撞。
一周、一月、一年……
我终归没想出答案,但却学会了放过自己,【金钟罩】得与不得,并不影响我在寺庙里和大家过日子。
直到那伙人敲响了少林寺的门。
师傅还以为是来往送香火的施主,没太戒备。他老人家一开门,一杆刺刀从那边弹出,直指师傅咽喉。
他老人家侧身一躲,随即双手合十:“施主们,何必到此呢?”
庙门被一脚踹开,那头走出一伙趾高气昂的官兵。大头人腰间别着一把黑漆漆的暗器,我听爹妈说过,那叫枪。
是能轻而易举杀掉我的东西。
“老头,你这寺庙有肉没有?我们哥兄弟几个累了,来你这讨点吃食。”
“出家之人,并无酒肉。”
“出家?”士兵极不屑地撇撇嘴,随即三五成群走上前来。
我和师兄弟们义愤填膺,也纷纷站到师傅身后撑场面。眼瞅着要打起来,那军官却开了口,笑容极虚伪:
“老东西,咱都是明白人,你也清楚我们哥兄弟几个来是为了什么——早点把东西交出来,你与我们都能安心……”
师傅不说话,轻轻摇头。
“操他娘的,老东西你别给脸不要脸!”士兵举起刺刀,直冲师傅脑袋。我和一众师兄弟又惊又恐,谁料师傅身周金光忽起,那利刃刺在体表金光上,却只摩擦出一片骇人的火花。
师傅长年一身粗袍,看不出劲节,此刻舞动拳脚却依旧虎虎生风,年老之体舞动手脚不显颓势。
他回身一掌拍在打头军官心口。金光在两具身体交界处炸开流光,重锤般把那人掀飞十好几米。
师傅手臂肌肉绷紧一瞬,我看出他并未使用全力。
我看向那在原地滚来滚去痛骂师傅的男人,想得出了神。
出家人不杀生,可若是有人杀我,又该当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