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七岁时出了家。
我爹娘在师傅面前磕了十几个响头,他老人家才回头看我一眼。
那一眼很空,我记了好多年。
在少林,我跟着师兄弟们打坐诵经,也挑水种地。虽然没多少香火供奉,自给自足还是绰绰有余。
师傅说,不只要看,还要悟。
我悟不出,索性去追寺庙里飞舞的蝴蝶。
它们落到房檐上,落到草叶上,我伸手去拢,又倏忽飞走了。
我抓不到它,就去找师兄慧德哭。
他只比我大四岁,却深得老师傅器重。
师傅说,慧德怕是这一代最有佛性的了。
我当时不晓得佛性是什么,但师兄好,我就高兴。
师兄他啊,对我们好破了天,什么脏活累活都自己干,得了粮食却总偷偷匀给我们。
他说他吃饱了。我现在想想,骗鬼呢。
我半夜偷偷溜出去,给他偷佛前的供果吃。
师兄当时俯身摸摸我光秃秃的脑袋,说以后不能这么做了。
“可是放在那里…也会坏掉的。”我说,“果子不就是要给人吃的嘛,光放在那里,多可惜啊。”
师兄还是笑:“那是给佛祖吃的。”
“我不管,佛祖不缺吃的,但我听见师兄肚子叫了。师兄吃果子就不饿了。”
师兄说好,却偷偷把果子放在了我枕头底下。
第二天,他被打了戒尺。
师傅没有留守,我一边给他上药一边哭:
“师傅凭什么打你……呜呜,那果子不就是要吃的么!”
师兄说,这是戒律。
如果人人都敢于染指佛陀,佛陀就不再是佛陀了。
正因为有人不是佛,有人要拜佛,所以才佐证了佛。
我没听懂,但当晚就去师傅那里领了罚。
他老人家看了我好久,最后说:“就这样吧,慧德给你领了,也算是你的福报。”
我有什么福呢?
我从小饭量大,和父母颠沛流离,没少给他们添麻烦。现在到了寺庙里,练功也没有其他师兄弟厉害,却又常常触犯清规。
大概活下来,就算是莫大的赐予了。
我们要修习的东西很多很杂,但最正统的功法,老师傅只传给下一代继承者。不出意外的话,慧德师兄一定会得真意。
有一天,我和师兄弟们围成一圈。师傅领着慧德师兄走到人群正中,神色淡淡的。
他说,金钟罩后继有人了。
师兄沉肩坠肘,肌肉紧绷,从下腹部浮上一点金光,最后漫溢在整个体表。
那光芒并不刺眼,有点像夏日山间的萤火。
他随手一拳,西瓜大的石块顷刻炸裂。纷飞的碎屑落在我足前一寸,我当时拍手叫好,跟师傅讲:
“好厉害,这法门我也要学!”
师傅笑而不语,慧德师兄却摸摸我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