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母姥姥消失不见,遗言是让苏真与封花离去。
老匠所倚仗诅咒,疏于管守,按理来说,只要一直向西走,就能离开这里,重回仙山。
想要离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缫池大若湖泊,浩渺无际,他们没有舟筏船只,无法穿越,商议之下,两人决定沿着洞窟原路返回。
山谷高耸,常年有青雾流淌,山壁濛着水汽,无法攀爬,山道又极为狭窄,来去的路只有一条,尽头便横着那条养着鱼儿的冷溪。
两人进入冷溪,涉水潜行了一段后,才来到岸上。
他们已是小心翼翼,可来到岸上的瞬间,两个铁匠童子便准时出现在了面前。
“两位姑娘,好久不见,病是治好了吗?”童子咧嘴而笑。
没有任何迟疑。
苏真与封花同时出手,一左一右掠向两个童子。
这是苏真修行有成后第一次真正的战斗,他欺身贴近童子,双臂探出,法力瞬间冲破绛宫,灌入双掌。
苏真一掌托住童子的下颌,一掌按住他的后脑勺。
“咦?你想干什么?”
童子看着眼前这幕,觉得好生可笑。
他想要随手将对方擒住,可对太巫身的忌惮让他迟疑了半刻。
在童子眼里,苏真依旧是那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连他铁钳一样的双手都无法挣脱,更别提与他搏杀。
他无法想象苏真这半个月的改变。
更想不到,这投鼠忌器般的犹疑竟会直接让他丧命。
苏真双掌按住他的头颅,手臂与手腕发力,猛地一拧。
嘎!!
骨头断裂的声音在童子的颈椎处炸开。
这颗头居然直接被苏真拧了下来!
没有血液喷出。
脖颈里藏着的是根粗大的弹簧,一面连接头颅,一面连接身体。
弹簧因为过度的拉伸无法再回弹,只好扯着那颗头软绵绵地垂下。
另一边,封花也已杀掉了另一个童子,她的手段更残酷,竟是直接抓住对方嘴巴的上下颌,将整個头颅给撕裂。
简单掩埋了一番尸体后,苏真与封花继续向前。
山中多雾,丘陵河谷复杂环绕,只要能遁入其中,即便是老匠所的匠人也很难找到。
可是。
今天,他们的运气好像不太好。
刚走没两步,就听到掌声在身后响起,一起响起的,是赞赏的声音:
“真是一场好戏。”
身后的青雾中,不知何时多了一个男人。
男人丰神俊朗,体态修长,头顶的发髻以红玉簪子定着,脸上带着和善的微笑,他继续说:
“两位姑娘好俊的身手,按理来说,押入老匠所的人都该被废去法力才对,你们怎么会是例外?老匠所里有谁在帮助你们吗?”
这个男人面带疑惑,苏真与封花同样心怀困惑:
他们刚刚离开苗母姥姥的洞窟,斩杀两个童子也不过瞬息的事,怎么会这么巧被人撞见?
只是倒霉么?还是说,这个男人与那童子一样,一直守在这里。
可他的穿着打扮并不像是铁匠一脉的,没有义务守着巫刀啊……
两人心念急转如电,对视一眼后,立刻明白了彼此的想法。
男人没有等来回答,只等来了苏真与封花的合攻。
在他的视角里,短发的少女如一柄千锤百锻的匕刃,寒光逼仄,令人心悸。
另一个红发女孩速度与招式虽要逊色,可她出招时,动作却带着一种奇妙的和谐感,可不可思议的是,她逼近的刹那,沉寂许久的警觉竟被轻而易举挑起了。
她好像比那个短发少女更加危险。
“鄙人秋芜,木匠莫师父一脉弟子,修道至今四十五年,精研山派技法,领教两位姑娘高招。”
自称秋芜的男人颇有礼节,他扬起双臂,一臂划出绵柔劲道,黏住封花的掌刀,另一边五指弯曲如虎掌,撼出惊人力道,震退逼近的苏真。
同时招架两人进攻的同时,他还不忘介绍自己的姓名、年龄、武功渊源。
自报家门之后,秋芜出招。
他的双手在胸前交织成印。
印成的刹那,危险也从四面八方同时出现。
那是二十余件截然不同的器物,有的如牛头鹿角,有的如蛇蝎硕鼠,有的如拂尘如意,相同的是,它们都极为精美,这些巧夺天工的木物件,群蝗般悬在青雾之间,密不透风地将封花与苏真笼罩。
“灰鼠、红雀、剑兰、角鹿——”
秋芜的手指在空中跳舞,像在弹奏一架并不存在的钢琴。
他居然给一件木雕都取了名字,并以名字精准地选定它们,四个物件被喊出名字时,宛若画龙点睛,忽然间化作了灵动的活物。
灰雾啮齿,红雀抖羽,剑兰垂落,角鹿顶撞。
它们齐齐锁住了苏真的要害,各展本事,一同发难。
敌人在初见时往往是最难缠的。
面对完全不熟悉的武功法术,哪怕是高手也极容易栽跟头,更何况,现在高手还在对面。
苏真手上没有兵刃,难以拦截住这些轨迹刁钻的进攻,只能靠身法闪转腾挪,躲避一波又一波的攻势。
释放这四件木雕后,秋芜确信苏真破不了这道法术,便没看他一眼,只聚精会神地盯紧封花。
秋芜又喝出四个名字:
“白叶、秋雪、黑炉、碳火——”
又有四件木雕活了过来,在雾中收缩膨胀,或飘零,或燃烧,将这方天地烧成绚丽色彩。
顷刻间,封花被危险包围。
她无法确定危险来自何处,便干脆忽视,一心朝他面门袭去。
封花最开始没用全力,秋芜发动攻势时才骤然加速,木雕物件从她身旁掠过,看似险之又险,却无一能触到她的衣角。
数十丈的距离一息缩短。
少女提了口气,膝盖下弯,骤然跃起。
手刀上切,瞬间斩中秋芜脖颈。
秋芜的喉结没有被切碎之前,嘴唇翕动,念了道极为精简的咒语。
嘎——
头颅飞了出去。
草木碎屑如雪飞扬。
秋芜消失不见,留在原地替他受死的,是一个木头为骨稻草为皮的假人。
几乎同时,空中一个形若公羊的木块裂开,几寸大小的羊雕腹部,秋芜以一个不可思议的姿势钻了出来,布料在他赤裸的身体上舒展开来,将他整个人包裹其中。
秋芜张开双臂,广袖在风中激荡,脸上的微笑越来越盛。
“我奉师父之命守在这里,本以为是个清闲差事,没想到这般难缠。苗母姥姥在老匠所中虽是出了名的叛逆,可她应该也没有无聊到要帮两个必死无疑的料人啊……咦?她好像在你们身上做了什么,让我仔细瞧瞧——”
一只木手在空中张开。
它没有雕琢的痕迹,更像是树枝自然的分岔。
它朝着封花的罩去。
封花闪身躲避,她身法已是极快,却快不过这只手,三息之后,她腾挪的余地被尽数封死,眼看已是困兽。
这时。
秋芜身后传来一道雷响。
他皱眉回头。
四件木雕刻组成的囚笼空无一物。
他的眼前出现了一道红影。
那是烈火般甩动的红发。
秋芜不理解这个红发少女做了什么,他唯一知道的,是对方的力量暴涨了数倍,瞬间冲破他编织的囚笼,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他眼光毒辣,知道这并不是对方的真正实力,而是爆气后产生的短暂假象,并没有慌张。
两只木手臂在他面前出现,呈十字交错,拦截苏真的拳头。
木手臂在抵挡了两息后碎裂。
拳势稍弱,依旧狠辣。
秋芜不得不张开双臂,化掌去接。
撕拉——
秋芜的衣袖被法力撕裂,化作布条,他的长发向后飞扬,背衫帆鼓而起,以整个身躯去卸这一拳的劲道。
“到此为止了。”
虽有些狼狈,秋芜仍然接住了这一拳,他双掌回推,以一股柔劲将他撼回了地面,背脊与石头硬生生撞在一起。
与那对铁匠童子不同,他丝毫不怜惜对方太巫身的身份。
他知道,只要没把对方打死,老匠所总有法子医治,至于影响质料……又不是木匠铺子的人料,管那么多做什么?
苏真及时的出手令封花得以脱身。
秋芜再回头时。
封花身躯半蹲,单膝跪地,仰头凝视着他。
秋芜皱起眉头,不知道这丫头想使什么法术。
封花没有使用法术,只是简单地屈膝跃起。
她常年单足行走,腿的力量远比同龄人强大,此时卯足力气的一跃简直是子弹出膛,眨眼间呼啸升空。
秋芜露出惊讶之色,意识到自己错判了这少女的实力。
秋芜嘴唇翕动,飞快念出咒语,重新施展先前那道李代桃僵的法术。
与此同时。
被秋芜认为已被击溃的苏真竟从地上站了起来,他释放了第二道禁咒,语气平静:“朔灼喏拓。”
这一息之间,秋芜进行了很多思考。
这个红发姑娘法力不高,为何接掌坠地之后还能站起来?她所施展的又是什么?禁咒之术?怎么会有人练禁咒,她这么年轻,恐怕连门都入不去吧?
当然,占据他主要意识的,还是随着苏真念出咒语,凭空出现在他脑子里的信息:故技不可重施。
这是一道命令。
无理而荒诞。
可是,秋芜的替死之术竟真的被中断了。
草人没能出现。
封花出现在秋芜面前,形若鹰爪的手指铁钳般抓住了他的喉咙。
这些年修炼过的七十二种法术在秋芜脑海中闪过,却无一能应付眼前的局面。
草人替死的法术从未出过岔子,它太过好用,以至于秋芜没有再修炼过其他逃生的法术。
死亡即将来临。
这不该是他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