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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祯急匆匆出宫去了李家。
“地方豪强发家致富的手段便是兼并田地。可若是风调雨顺,谁会贩卖自己的田地?”李献坐在树下,抚摸着脚边的来福,“天灾过后,灾民们若是回归家园,那么,田地依旧是他们的。”
电光石火间,赵祯明白了,他嘶声道:“他们……他们希望灾民一去不复返,如此,田地便是他们的了。他们怎敢如此贪婪?如此大胆?!”
地方豪强与官吏勾结,轻松便能把那些田地变为自己的固定资产。官员也从中得了好处。
“这是一个双赢,对应了双输,大宋和百姓双输。”
“难怪吕夷简不敢和你辩驳,原来是刺痛了他的根本。”赵祯恍然大悟,“吕氏的家产……”
“你别去过问这个。”李献摇头,“小心反噬。”
庆历新政和王安石变法,都只是想削弱士大夫这个群体对大宋的侵蚀,依旧落了个惨败的下场。若是谁想去动他们的家财,哪怕是帝王,也会身败名裂,甚至身死国亡。
赵祯想了一下后果,不禁一惊,“那你说帝王会忍不住封官赏赐的念头,为何?”
“士大夫们会越来越强大,帝王会越来越衰微。衰微的帝王会不由自主的想用封官与封赏去拉拢士大夫们。另一边,帝王想通过频繁的科举来发掘人才,用以对抗整个士大夫群体。”
李献还没说出另一个手段,那便是内侍。当以上的两个手段皆不可为时,帝王会重用内侍来抗衡士大夫这个群体。最后,会被史家痛斥为‘寺人干政’,“帝王昏聩”。
赵祯明白了,原来从始到终都是一个游戏:君臣之争。
“原来,最大的敌人不是外敌,而是,他们。”
赵祯坐下,“我今日不回去了。”
少年看着格外疲惫,甚至有些茫然。
从束发受教以来,他接受的教育便是:士大夫们是大宋的根基,是大宋的脊梁,不可动摇。
可今日李献的一番话,却颠覆了他的认知。
……
太后得了禀告,几乎没有犹豫,“护卫要得力,另外,今日许官家饮酒。”
“是。”
内侍走后,杨太妃坐在边上,心疼的道:“官家从小就没吃过这等苦头,怕是会难过之极。”
“这不是坏事。”太后说道。
“定远侯今日这番话太后以为如何?”杨太妃不干政,很是好奇。
太后放下奏疏,凝神道:“振聋发聩!”
杨太妃出神的道:“定远侯面对吕夷简这位名门贵子,从容一番话,令其狼狈而逃。想来,令人悠然神往。”
晚饭赵祯喝了不少酒,喝多了就落泪。
李献摆手,张泽带着人出去。
赵祯哽咽道:“爹爹早些年只顾着弄那些神神叨叨的东西,直至最后一年,他好似渐渐醒悟了,时常看着我面露悔色。有次他抚着我的头顶说,我儿,爹爹怕是给你留了个烂摊子。”
真宗不算是个称职的帝王,在李献看来,也算不得一个称职的父亲。
赵祯喝了一杯酒,抹了一把泪水,“爹爹病重之后,偶尔趁着病榻之侧只有我时,会说些心里话。他曾说,对于帝王而言,世间任何人皆不可信。他又说,越是标榜自己一心为国之辈,越是不可信。”
谁最喜欢标榜自己一心为国?
李献笑了。
士大夫们。
“我隐约知晓士大夫们有些不可信,但从未想过大宋的危局便因此辈而来。一群狼!都是一群饿狼。彼辈可恶,朕必杀之,必杀之……”赵祯趴在了案几上。
李献缓缓吃喝,觉着吃饱了,这才架起赵祯往卧室去。
“我没醉!”
赵祯嚷着。
李献把他丢在床上,准备出去时,就听身后赵祯说道:“爹爹,爹爹!”
李献站在门内。
“大娘娘。”
赵祯喃喃自语,“小娘娘。”
“怕啊!我怕啊!”赵祯突然捶打着床榻,“国安兄,帮帮我。”
李献的眉头皱的很深。
“兄长,帮帮我……”赵祯泪流满面的喃喃道。
先帝有七子,唯有赵祯活了下来。从小他就看着宗室子弟们以亲兄弟为单位,一群群的出没。而他,孑然一身看着这份热闹,心中很是难受。
李献回身,默然良久。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