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顷。李时珍带着太医和太监把昏迷的沈炼抬去了乾清宫侧边的厢房。几个宫女赶忙打水来,把正殿的地板洗涮了一遍。朱厚熜端坐在正殿的龙椅。方皇后侍奉在他的身边,她也不知道今天自己做的这些事情,到底是对的,还是错的,她对那几个宫女嘱托道:“多点几盏灯,把殿里弄亮一些。”
“是。”宫女们丝毫不敢有所怠慢。
朱厚熜展开陆炳手写的血书,目光所及之处,一字一句,一笔一划,皆是前线战士的血泪:
“卑职锦衣卫指挥使陆炳,上奏皇上。
二十一年夏末,卑职奉皇上之命,同宁夏总兵仇鸾兴兵讨伐俺答部众,收复河套,已三月有余。贼虏虽强,天威必讨。天兵天将,所到之处,逢战必胜,逢攻必取,高歌猛进,势如破竹。
贼寇俺答诡计多端,于贺兰山布下十面埋伏。总兵仇鸾,鼠目寸光,未能远谋,欲与卑职争功,不顾卑职之劝阻,不信锦衣卫之情报,不念将士浴血之疲劳,冒然轻进,以至数万大军深陷险境。
重重埋伏,将弗听也,兵弗从也,神弗福也。大厦将倾,狂澜既倒。
卑职竭上千锦衣卫,及数千将士之全力,孤军深入,夜奔奇袭,直取俺答大营,彻夜浴血死战,迫使敌军首尾不得相顾,方勉强掩护总兵仇鸾突出重围,护得天兵主力周全。
至此,卑职已置之死地矣!”
读到此处,朱厚熜狠狠地捶了一下龙椅:“蝇营狗苟之徒,误我国家大事!”
方皇后赶忙躬身抚摸朱厚熜的胸口:“皇上息怒,龙体要紧。”
朱厚熜怒火攻心,有了方皇后的似水温柔,他的呼吸才慢慢顺畅下来。他记得,在文书里,这个没用的宁夏总兵仇鸾应该是当时严嵩父子俩举荐的。
陆炳的血书,他只看了一半。虽然,明军主力已经突围成功了,但是,陆炳和那数千人的性命还悬于一线。他实在读不下去,他扬起血书,说道:“皇后,劳烦你念给朕听吧,从‘置之死地’开始念。”他悄然闭上眼睛,脑中无数的思绪搅合在一起。
方皇后接过陆炳的血书,念道:
“卑职之父本乃平湖一武夫,家道中落,出身寒门,蓬蒿没户,纵有囊括于天地者,亦无所投足。承蒙兴献帝不弃,让卑职之父做贴身护卫,卑职在蛮夷之地,方能有所开化,方能在朝中谋得一官半职。
卑职之所得,皆皇上之所赐!今日兵败,卑职有负父母教诲,有负浩荡天恩,定当马革裹尸,战死沙场,以报皇上恩德!
贺兰山脉,九边要地。强虏贼寇烧杀劫掠之所居,英雄俊杰战功驻守之要迹。大丈夫独自生于天地,死后能与历代诸雄同眠,以卑职之孤魂为大明守万年江山,何其所幸也!卑职死亦足息,望吾弟勿念。
临文涕零,愿吾皇万寿无疆。”
“……愿吾皇万寿无疆。”方皇后合上血书,神情肃穆。
朱厚熜扶着额头缄默不语。
“皇上。”方皇后轻轻握住朱厚熜的手。
“文孚(陆炳,字文孚)的父亲是皇考的贴身护卫,文孚的母亲是朕的乳母。”朱厚熜睁开眼睛,无奈地注视着方皇后,“文孚与朕从小一起长大,好几次救过朕的命。所谓,天地君亲师,若无君臣之别,朕一向视文孚为兄长,所以,他在血书最后写道‘吾弟勿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