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哥,我了解你,虽然你在我们面前总是一副手足无措战战兢兢的样子,但我知道你是担得起重任的,你是全台里能力最强的人,你应该在预报岗上,应该做首席。”
陈相劝说着,以最真诚的语气,说最能安慰人的话。他并不清楚任天富在顾虑什么,但对于任天富这样一直被看扁的委屈人,认可他,他就会反过来认可自己。
电话那头还是沉默。
“我要走了,今天正式离职。我会推荐你来接我的班,我向你保证。你也知道我爸是台长。”
焦急之下,理智逐渐出走,陈相开始做起自己最厌恶的事,开始沾赵栋梁的光。
电话那头依然是沉默。
“富哥,26年前,萨利登陆的那一天,你放的四个气球,救下了霞山区的几万人。今天我们也面临着同样的状况,霞山区的几十万人都要仰仗你了。”
陈相说着,心中紧张到极点。把偷窥到的隐秘历史摆在明面上,并把任天富推到救世主的位置上,这是他最后的杀手锏。
电话那头依旧是沉默,只是这一次,陈相能够隐约听到粗重的、逐渐颤抖的鼻息。任天富可能正在做心理斗争,陈相耐心地等待着。
他就这样捂着听筒聚精会神等了好久,终于等到任天富的回话。
“既然你已经知道那年的事,我也就没必要再隐瞒。”任天富深深叹出一口气,以自嘲的口吻说,“你知道为什么这么多年我都只能放气球吗?因为那年我擅自离岗跑到十里之外的地方多放了四个气球,赵栋梁举报了我。那年头气球里充得是氢气,很危险,擅自施放属于重大违规行为,没把我开除已是网开一面。”
陈相木僵着,屏气凝神听着,心跳得像打鼓。心有灵犀一般,两人关于26年前那个雨夜的描述,都在尽力回避一个人:整件事情的主谋陈波。显然,任天富作为事件的亲历者更加了解事实。陈相期待解开陈波之死的谜团,但又十分害怕,害怕渴望已久的真相,并不是他能承受得了的。
“老弟。”任天富以格外释然的语气唤了陈相一声,像是卸下了沉重的包袱,“我大你20岁,也是可以做你父亲的年纪。如果你信我这个过来人的经验,就听我一句劝。即便天要塌,也有个子高的人顶着。超脱规则牺牲自己成为救世主这种事,只存在于热血电影。你就好好呆在台里等到8点半下班,别动其他心思。
我不想你和陈波一样,我为他感到不值。”
咔嚓一声,像有什么东西在头脑中折断了。它碎得很彻底,像被风吹烂的枝叶,先前是杆是片,现在是渣,沉落在土里水里,腐烂到无处寻觅。他早已为26年前雨夜中所发生的故事定下沉痛的基调,却没料到现实比他所想象得更为龌龊和凄凉。
拯救数万生灵的两位英雄,在赵栋梁的举报下,一位被贬为终日与气球相伴的观测员,永远无法晋升;而另一位,凭借出色的专业和敏锐的洞察力在天灾之下逆风翻盘,却被一个微不足道的的污点所掩埋。他曾救下几万人的性命,值得英雄二字,但如今只能成为绝口不提的禁忌。
陈波不应该被如此对待。舍利救人的高尚之者收获的应该是鲜花和缅怀,而不是唏嘘和忘却。
结束奇特轮回回到现实后的这一整晚,陈相第一次允许自己在触摸到带刺的事实后,就势陷入痛苦和脆弱。他站在值班室面积最大的背景墙前沉郁很久,直到背后的12块21寸拼接显示屏上,查帕卡的10级风圈接触到广州湾沿岸;直到一直默默无闻的高梵高调地闯进他的视野里。
高梵怀抱一本崭新的白色封皮的手册,举在陈相眼前,以格外俏皮的口吻说:“你要用风廓线雷达对吧,正巧,任老师操作的时候我观摩过,我会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