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一位慈父丢下重病的女儿,在超强台风随时可能登陆的情境下,冒着7级大风10级阵风赶回单位,并不是一件厚道的事。并且4个小时之前,任天富已经拒绝过陈相一次。但陈相仍然有十足的把握,任天富会来。
因为过往的十次轮回让他目睹了任天富从未示人的另外一面:业务能力极强的多面手,主动抗担子的积极心态,外加一颗见义必为的、永不退缩的心。
虽然他并不清楚是什么原因让任天富把自己的这些美好品质全都丢掉,从一只闪闪发光的金蝉倒蜕为灰头土脸的蛹,但他相信一个人的心很难改变,他和任天富骨子里都是同一类人,他们都愿做一颗粉身碎骨的螺丝钉。
同样的,和26年前一样,陈相将给到任天富一个无懈可击的逻辑。强台风即将来袭,无人能预报它的行径,几十万人将因此受难。要想解决,必须用两台崭新的风廓线雷达,在局地上空探测到重力波,然后以加入重力波拖拽参数化方案的模式重新预报台风路径,打赵栋梁的脸。
甚至这一次所要付出的牺牲比26年前还要微乎其微。
阵风不过10级,雨时大时小并未持续,人也全程呆在观测场里不用到处乱跑。风廓线雷达是台里为了科学研究自行采购安装的仪器,三维风场也不属于基准站的观测项目,想用就用,不需要受谁调配。
任天富只需沿着笔直的人民大道一路向南就可以赶来,夜晚的道路格外通畅,即便为了安全把车速压到40km/h以下,最多也只要15分钟。任天富所需要付出的代价,就只有离开他的丫丫大约一小时的时间,以及忍受10分钟左右的风雨。
他只要到观测场里把仪器打开调试好就足够了,剩余的工作陈相可以自己来做。没有人会因此变得不幸。
发生在这个危急夜晚中的一切都显得格外顺理成章,像是命中注定一般。他经历过死胡同、黑暗的拐弯以及令人迷茫的交叉路口,却在即将被击溃时发现自己正好端端地站在目的地。令人唏嘘。
然而,命运的安排并非密不透风,意外总能及时赶到。
凌晨5点40分,陈相向任天富拨通了电话。在得知丫丫病情缓解之后,他向任天富解释了情况,并以最诚恳的态度祈求他赶回台里。
但任天富拒绝了,以最干脆利落的态度,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陈相清楚,4个小时前任天富拒绝返回台里修锅是因为郝娜的阻挠,他能依稀听清二人的争吵。而这一次,听筒那头的环境很安静,没有人声,也没有风声。
“是我嫂子在拦你吗?”陈相问,“你把你手机给她我自己跟她讲,算她弟弟我求她了。”
郝娜嫌弃任天富的工作又忙又累又不挣钱,整个台里的人都知道这一点。在台里业务岗上工作的人们,专门为自己的家属拉了一个群,用来互相通气谁加班晚上回不了家谁忙到接不了电话,好打消家属们的疑虑。群里,郝娜最为活跃,总有发泄不完的怨气。
陈相本能地认为是郝娜在阻挠,但是这一次他想错了。
“不是,是我自己不愿意来。”任天富答得依然干脆,“对不住了老弟,你想别的办法吧。”
“为什么?”陈相心急了,把未加思考的追问脱口而出。他明白任天富已经拒绝得很明确了,做人要有边界感,这个时候不应该再强求,但是他不甘心。
电话那头是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