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这么说?”陈相依旧疑惑。他是首席这一点充分证明了梦是对现实的投射,可他明明在电话里喊了半天妈,哪里来的嫂子。
“你刚才说话语气那么凶,而且挂电话的时候没有上演例行节目。”长发女说完立刻捂住嘴,神情扭捏。
“什么节目?”陈相追问,心中泛起一阵没来由的尴尬感。
“就那个,再见,我的玥,然后对着听筒啵一口。”
中分男模仿完,一齐和长发女哄笑起来。他边笑边搂着自己的胳膊跺脚,“真受不了,太肉麻了。”
“你懂什么?这叫浪漫!”长发女一只手拨弄自己上翘的发梢,一脸羡慕,“我以后也要找个这么有情调的,天天跟他黏在一起。”
中分男模仿时夸张的语气让陈相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他连忙转回身,对着桌面定下心,暗自思忖。
“波哥”、“嫂子”、“我的玥”……
身后的二人还在热烈地聊着闲话,笑声不断。陈相把他们之前言语里包含的细碎信息稍加咀嚼,便得到了一个显而易见的结论:他这尊蜡像套用了别人的躯壳。而这个人,也许正是他生命里最大的那个迷。
这很正常。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梦也是人心理活动的投射。
急于证实自己的猜测,他立刻起身往值班室外走。没刷漆的简易夹板门面板已变形,杉木枋的间隙处鼓鼓囊囊的,想必没少遭到水汽的侵蚀。果然,开门的一瞬间,湿热的空气带来一阵窒息感,让他本能地别过头去。
走廊没有封窗,肆无忌惮的蚊虫嗡嗡地包裹着钨丝灯泡,暖黄色光线投射到水泥地上,昏暗而闪烁。
陈相本想穿过这条莫名阴郁的走廊,去卫生间里照镜子,但他现在发现不必如此周折。他面前的墙壁上镶嵌着一个木框玻璃面的展示栏,其上清晰地反射出一张他无比熟悉的脸。
脸颊瘦削,五官端正,面容清秀。修眉如剑,斜入鬓角,显得十分精神。额头大而锃亮,头发浓密短簇,像刺猬一样张扬。
学生时代的寒暑假,他经常趁独自在家时,悄悄来到张瑾玥卧室,小心翼翼地卸下梳妆台的抽屉。这样,就可以轻易地拿出倒扣在抽屉最内侧的金丝楠木相框,丝毫不触碰到摆放在抽屉外侧的瓶瓶罐罐。
相框里的彩色老照片边缘已泛黄,颜色已失真,但其上记录的面容依然分明。那是这个家中最神秘的东西,是陈波的遗照。
而现在,那张隐秘的脸正长在陈相身上。他的猜测被证实了,在这个晚上,他是陈波。
对着玻璃端详了一会儿自己,他把视线的焦点从玻璃上移到玻璃后。这个告示栏主要有两个板块,一是工作人员简介,二是月度预报竞赛排名。简介栏里贴着一排大头照,其下笔绘着姓名和职务。
张援朝,台长。
梁福歧,首席预报员。
陈波,预报员。
赵栋梁,预报员。
任天富,实习。
林芳,见习。
张勇,见习。
……
其中,赵栋梁和任天富他一眼便认出了。二人年纪轻轻的就一幅老相,与他所相识的相差不大。如果一定要说哪里不一样,那就是眼前的赵栋梁神情怯懦,眼神畏畏缩缩的,一点都没有领导气质。而眼前的任天富则目光炯炯,一点温吞感都没有,看起来倒像是个领导。
刚刚对着陈相八卦半天的中分男和长发女分别是张勇和林芳。陈相不认识张勇。至于林芳,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位面容姣好的时髦女性与台里那位顶着干枯短发、独自抚育两个孩子、能轻松搬起18.9升桶装水的女强人林姐联系起来。就像那句话所说的:女人是时间的创造者和牺牲者。
把照片和人名牢记于心之后,他把目光投向预报竞赛排名栏。一张大白纸上用红色毛笔字书写着:
第一名,陈波,准确率75%。
第二名,梁福歧,准确率70%。
第三名,任天富,准确率56%。
第四名,赵栋梁,准确率22%。
在整齐排列的百分号右侧,竖排黑色大字书写着时间:
199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