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机翼划过云层,稳固航道无声无情。
但被留在原地、毫无反抗之力的滞痛感远比想象中要更加难以忍受、无以复加。
第一个月,是成辛以这辈子过得最混的一个月。
她很快就被老袁送去国外治疗,随后他发现自己开始遭遇那个景象固定的噩梦——先是看到她站在公大校园的两排路灯之下对他甜甜微笑,下一秒倏然惨白,视线被纷飞骤雪挡住,冰冷刺骨,他竭尽全力冲向她,扯破嗓子嘶吼,但最终只能看着她坠入深渊……永远只差一点,永远抓不住她……如同一场又一场永无止境的恐怖轮回,每个夜晚都一模一样,从不肯间断。
他被这场梦魇缠住,无数次咬裂口腔内壁,无法入睡,也不敢入睡,只能躺在警员单间宿舍的硬板木床上狠狠酗酒,企盼酒精能偶尔体恤一点点慈悲睡眠。但没有用。酒越酗越痛,梦越魇越凶。最废物的一次,还是商宇麒和姜姜联系不上担心、找了认识的人帮忙砸开了他宿舍的门,送他去急诊洗胃。
那次之后他就没再酗过酒了,他不想让自己变成一个既无能又连累别人照顾的酒鬼。于是开始疯狂抽烟,疯狂工作,疯狂练拳、练擒拿散打,或者翻遍这座城市每一条街道的公共监控,直勾勾盯着逐帧逐帧过,看到满眼血丝。
这种半颓不颓的生活一直持续到2022年春节过后。
那时他的停职处罚已经期满,高相国带着他和陈枫出差去了一趟安长镇。在那里,他重新见到了杨天铭。两人认识时间虽不长,但性情却意外投契,杨天铭帮了他一次,又一起谈了次心,他才勉强稍稍缓过来一点点。后来,两人又合力破了鬼熊岭那桩案子,他这才感觉自己终于勉强回到正常工作状态里。
爱情、生活,统统都算了,他有工作状态就够了,当然也必须得有工作状态,不然会犯错。而干刑警这行的人,是经不起犯错的。
——
调回海市刑侦总队,是2022年的四月下旬。
入职报到后的第一个休息日,他开了一辆不起眼的车,重新回到她家楼下,什么都没做,没联系老袁,不知道她家里有没有人,甚至也没抱任何期待或者幻想,就好似只是找了一个寻常的露天旅店睡觉。
事实上他也确实在她家楼下停车场的角落里得了几小时浅寐,昏昏沉沉,似梦非梦,似醒非醒。
噩梦似至未至之前,他突然猛地睁开眼睛,就见到老袁,正沉着脸负手站在车外,一言不发盯着他,似有些生气,又似无奈。
就是那天,老袁告诉他她的身体已经恢复了很多,病情有所好转,几轮心理疗程后,已经可以开始发出一些简单的闭口音,也适应了那边的气候,开始去上专业课。但会做噩梦。是了,她也会做噩梦,只不过他会在噩梦中放肆大声吼叫,但她大概还不能。他们都仍被死死困在各自的原地。
又心疼、又挂念、但又愤怒,他甚至不太明白自己究竟被哪一种主情绪所绑架,有时心疼和牵惦占据上风,但有时,比如同年六月下旬第一次收到玫瑰橡皮时,他白痴到毫无逻辑,以为是她,愤怒失智,甚至气到拉黑她的微信,冷静下来之后,又因为某种更加白痴的骄傲而不甘愿再拉回来。
但也不需要拉回来,他知道他和她之间根本不必依赖这一种单调的联系方式,她的一切信息都刻在他脑子里,到死都忘不掉。
只是努力不去想起。
却不可能不想起,她总会在夜晚回到他面前,在那个轮回般的噩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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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年后,成辛以因功跳职,破格升任海市刑侦一队的副队。
忙碌工作昼夜颠倒,但日子仿佛真的已经逐渐恢复平静。查案子、找线索、写报告、抽烟、骂人、再抽烟、再骂人……一切像是回到了正常的轨道,他似乎还是和以前一模一样,脾气顶天冲,却没有大痛大悲,情绪如同一潭死水,节奏平稳,无风无浪,兵来将挡,永远不会遇到任何超出掌控的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