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相国一瘸一拐走向走廊尽头。
同事说是在住院部临时借用了一间空置办公室,要先跟袁轻扬——也就是受害者外公、以及成辛以谈话,想劝抚住家属,让他们同意让刑警现在安排给方清月做笔录。但据说还没等那老爷子开口表态,成辛以就直接发火了,坚决不让。原因不用猜,器质性言语障碍,情况比预想中还要严重……高相国加快脚步。
走近后刚要推门,就正好听到屋内传来一道油油腻腻的傲慢声音,听口气像是正在与家属居高临下谈判。
“……所以我说,没问题的,玩心理战术这一套没人敢排在我前面。手又没断,会写字就没问题。别说哑了,就算今天这姑娘遭了性侵,二十分钟之内我也能搞定,放心,包在我身……”
这假专家说的是什么鬼话!这话是个正常人能说出来的吗!
但高相国还没来得及皱眉生气,只觉得眼前刮过一阵疾风,一道黑色高大身影飞速从他面前横窜了过去。他本能心一沉,但毕竟奔六的年纪了,反应快不过年轻人,又隔了几步路距离,再想去拦,早已来不及。
“砰——”
一声震天巨响。
别说他了。在整间屋子里任何一个年轻刑警能反应过来之前,他徒弟的拳头已经狠狠揍在了那位贾博士油光锃亮的胖脸上。
扶手椅发出巨大撞击声,和那位贾博士的肥重身躯一并重重砸在地板上,肉脸荡出波浪,人俨然已经彻底懵住了,满嘴都是血,但不等他反应,成辛以的下一拳已经再次袭来,其他三四个人连忙冲上去,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想拉开他。
但成辛以还在拼命挣扎,直到那个老爷子站起身,中气十足高喊了一声“住手”,他才急促呼吸着勉强停下来。
高相国暗暗叫糟,后槽牙发紧,忙上前和其他人一起扶起那位贾博士。后者疼得龇牙咧嘴,呆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五官扭曲,肥厚手掌里惊恐地端着自己被打掉的一颗门牙,指着成辛以的鼻子尖声大叫,声音漏风,像戏台子上当众摔了狗啃屎、丢了面子但又咬牙切齿狼狈挽尊的可笑丑角。
“……你……你他娘的是个什么东西……你……你敢打我?”
高相国听到自己的大徒弟仍在嘶哑咆哮,嗓子受伤势所限已经发不出太清晰的音节,但气势逼人,高相国已经预感到他要喊什么。
“我他妈没打死……你……算……”
“成辛以!”
高相国连忙转头大声厉吼,就算打断不了接下来的话,音量也务必压过这毛躁小子不顾后果的疯狂言论。
要知道,他当众揍掉大牙的人是个官三代、省部级专家,国际知名教授,警队的专家级顾问,权势滔天。不管人家究竟是不是德不配位、才不配位,这都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能管得着的事,只要这人没触犯法律底线,就算说了再难听的话又怎样,他成辛以一个刚入编的小警察,有什么资格对人家动手。
“成辛以你给我闭嘴!你他娘的还想不想干警察了!”
不敢等这小子再发疯,高相国又赶紧接着大声抛出所有能想到的处罚。
“一次大过!六千字检讨!从现在开始降薪停职一个月!你!现在!立刻给我滚出去!”
这话必须得由他高相国来说。如果这时候他再不做点什么、罚点什么,一旦这状告上去,以后局长发话,恐怕就不是记一个大过那么简单了,这是个人情社会,到时候事情一发不可收拾,就算是让这小子脱警服都并非不可能。
但这是他高相国的徒弟,也是他几十年来见过最好的苗子。说得冷漠点,姑娘遍地都是,没太多男人会一辈子只围着一个女人转,但事业显然更重要,他不可能允许自己的徒弟因为一个姑娘毁掉前途,更何况这很可能是他退休之前带的最后一波徒弟,而且还是有史以来最灵的徒弟。
但成辛以仍然没罢休,毫不畏惧死死盯着那尖叫不停的专家,嘶哑吼道。
“老子今天就算脱警服,也不会让这个胖子进她病房一步!”
“闭嘴。”
这次出声的是那老爷子,声音洪亮,底气十足,语气不怒自威,一时间竟让那尖叫的专家也安静下来,仿佛被叫闭嘴的是他。
——
房门在这一片肃然安静中突然被推开,医院护士站在门口,口罩之上的眉头皱得紧紧的。
“你们几个吵什么呢!这是住院楼,可以让你们这么随意乱吵的吗?谁是负责人?”
负责承办的老刑警站出来。
还不等对方解释,护士又冷冰冰开口,同时递来一张白纸。
“06室的病人让我转达,说她现在可以做笔录。”
高相国偏头瞅了一眼,上面是“可以”两个字,字体清秀,但笔画不稳,有细微抖动,明显连握笔的力气都尚未完全恢复。
得了本人的书面允许,这下老刑警明显有底气多了,轮番在成辛以、高相国和那老爷子之间看了一眼,招呼手下。
“那这样,咱们先给贾教授处理一下伤口,然后我们去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