梯厢如同一个沉寂废弃的火柴盒,盒盖关闭后,盒中仿佛进入了永夜,只有右前方的她,和左后方这株生长得越来越陌生的植物,高大、顽强、冷漠、暴躁、一身烟味。密闭空间里最遥远的两个角落。
她死死盯着电梯里极其有限的数字按键,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该走楼梯下去,回避这几秒钟的沉默。
可已经晚了,电梯开始缓缓向下移动,火柴盒的外壁摩擦在看不见的钢筋之间,发出长久压抑、度日如年的低吼。
不需要回头,她甚至就已经能嗅到一丝他的气息,也许真的有,也许只是幻觉。
就算提前预设、想象过再多遍,真到了这个时刻,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拘束。
指尖在白大褂的口袋里触碰到一个坚硬冰凉的物体,是她的手机。
如果她再直楞一点、胆子再大一点,就可以趁着这短暂的独处时间,直接要求,呃不,请求这位旧情人暨新同事,把她的联系方式从黑名单中拉出来,以方便日后长期的合作工作需要。
但她没有勇气。
他如今气场太强大了,站在她身后,即使什么都不做,她也半个字不敢主动回头跟他讲。
但……总没那么差吧。
她快速回想了一遍这几天的稀疏交集,他讨厌她,一见到她,脸色就拉得更臭更长,但,现在这个样子,总不会比她设想之中的更坏了。
电梯到达,梯门打开,站在她身后的植物长腿一抬,一言不发越过她,头也不回地向前走去。
——
因为社会影响太大,案件推进效率也很高。九个嫌疑人在看守所还没待上几天,就批准逮捕了。三个月后,吕莉如的伤后法医学检验结论与方清月在第一次开会时的初定结论完全一致。当然,这些都已是后话。
时隔一百一十四个月余,方清月就这样又一次在海市踏踏实实开始生活。
像什么坏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这里依然是她出生、长大的城市,也依然是他第一次见到她、开始对她执拗的城市。
——
——
周五晚上,成辛以独自在办公室做完善后工作,揉揉太阳穴,想下楼买盒烟透透气。刚走到走廊另一端按下电梯按钮,口袋里的手机嗡嗡震动起来。
他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屏幕,有些无奈,但还是接起来。
“妈。”
“儿子呀,在忙吗?”成妈软绵绵的声音传来。
“在。”
他活动一下脖子,也不等电梯了,缓缓走到靠近窗户的楼梯边上去,准备走下楼。
“我今天从早上起床开始就一直有点不舒服,等你忙完工作,回家来看看我吧,好不好?”
“哪儿不舒服?”
电话里的声音明显是故意装出来的萎靡,他走到一半停住,眼睛随意向楼下扫去。
另一端,成妈依然在装。
“就是头呀,你也知道的,你爸一出远门我就睡不好,一睡不好呢,就会头疼,这次疼得可厉害了呢,你说会不会是什么严重的病呀?……”
顺着他的视线方向,能遥遥看到隔壁法医所大门,她正和一个男实习生一起走出来。
两人说了几句话,实习生抬手跟她告别,手放下时很局促地没能在第一时间找准裤子口袋,于是又下意识瞅了她一眼,但她已经转身向相反的方向走了,大概是要去路边等出租车。
依然是边走路边低头看手机,和以前一模一样。
但走着走着,她的脚步突然停住,脸抬了起来,目光投往停车场的某个方向。定了一会儿,又仰高下巴,远远望了一眼警队大楼的方向。
她是个中度近视,还有点散光,成辛以完全不需要一丝躲闪,就心知肚明她肯定没看见自己。
“……儿子?你听我说话了没?”
“嗯。”
他面无表情答,手指在窗沿上一下一下叩着,盯着她的背影,半晌。
“我今天回家吃饭。”
“真的?”成妈立马来了精神,也不叫头疼了。
“假的。”
“……成辛以!限你半个小时,赶紧给老娘滚回来!”
——
近来案子太多,成辛以已经连续半年没回过城南的家了。
调回海市的第二年,他嫌成妈电话太多、又烦她总没完没了变着法儿给他介绍姑娘,索性直接在警队附近买了个小户型的一居室自己搬出来住。
成妈气得够呛,但又怎么会不清楚自己儿子的脾气。好在成爸看得开,在家里替儿子哄了几天,成妈也就消了气,之后也听了成爸的劝,不再擅作主张给他乱牵姻缘线了,就只趁成爸出差不在家的时候,自以为机灵地转变成怀柔策略——装病扮可怜,想方设法骗他回家陪她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