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你睁眼望本宫,不信你两眼空空。
此话敲击在国师的心中,他紧攥住佛珠,似乎要将佛珠捏碎。
良久,他缓缓睁开眼,眼底所有情愫荡然无存。
无悲无喜,无贪无欲。
国师声音空寂无尘:“贵妃娘娘,微臣睁眼望您,亦不会改变什么。”
“您是当今圣上的贵妃。”
崔贵妃对上了国师空无的双眼,她媚眼噙着的泪水落下。
她笑得凄绝,连连道了三个字:“好,好,好!”
“前尘往事,尽数忘却,国师大人所言甚是!”
言毕,崔贵妃竟是未把半褪的乌金云绣衫拉起,她步急急离去。
倘若她再多久留一刻,她怕自己会声嘶力竭揪着他青袍哭诉追问。
当年她亦是皇上的妃嫔,为何他却是放浪形骸撩弄她?
漫漫十余载,她恨他,怨他,但终究还是念着他。
国师站立在原地,青袍飘然,他望着失魂落魄离去的崔贵妃,嘴里道:“阿弥陀佛。”
他空无的双眼闪过了一丝悲然,转眼即逝。
崔贵妃走出蓬莱居,似才回过魂来。
她将半褪的绣衫拉起,媚眼渐渐凝聚着惊人的怨毒与恨意。
倘若不是沈漪这个贱人害惨了永宁,她又何必亲自来寻明风祁这个薄情寡义的男子?
她又怎会再次承受这锥心之痛?
崔贵妃红唇溢着狠毒的杀机,声音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沈漪,本宫势必要你承受世间最残忍之痛!”
“家破人亡,所嫁非人,只能苟延残喘,生不如死!”
夜更深了。
丑时,天穹漆黑如墨,透不出一丝微光。
国师盘坐在天罡北斗阵前,天罡北斗阵又名“七星北斗阵”,北斗星座共有七星,变幻莫测。
若是拨乱星阵,可改命格。
他双目禁闭着,面容悲天悯人。
手中佛珠一下,又一下,不急不缓地转动。
悠悠的声音似从天边而来,仿佛末日箴言,话中深意沉重而不可反抗:“沈漪,你本是浅薄命格,一生凄苦伶仃,遇人不淑,骨肉离散,最终含恨而亡。”
“纵使有帝王之相的紫微星为你逆天改命,本国师且将你的命格拨正,你的一生只会循着原本的轨迹,步步凄惘,直至兰摧玉折。”
……
远在沈侯府西溪苑的沈漪眉尖一蹙,细细密密的疼痛感在心口蔓延着。
梦中浮现着前世一幕幕,飞速旋转着。
与萧临涉成婚数年后。
当日他登上沈侯府退婚的话一语成箴,沈漪与他成为了两看相厌的怨偶。
没有缱绻旖旎,没有风花雪月,更勿论圆房。
萧临涉从府外回来,他剑眸沾染欣然之意,怦然跳动的心不止。
方才锦娘饮酒微醺的模样,分外妖娆动人。她率直不做作,比起长安城束缚在条条框框规矩里头的贵女,胜上千倍。
尤是沈漪。
萧临涉在心里嗤之以鼻,沈漪爱惨了他,煞费苦心,以沈侯府权势和太后来逼迫与他成亲。就算她得到他的人,也不会得到他的心。
她独守深闺,是她咎由自取。
他冷然一笑,如今她倒是玩起欲擒故纵的把戏,说是要与他和离,妄想吸引他的注意力。
殊不知,这点伎俩早就被他看透,只会愈发令他厌恶至极。
不远处,一素衣雅致蕴藉的女子亭亭走来。
萧临涉面沉如水,他越是不想见沈漪,她越是阴魂不散。
沈漪清眸漠然如十二月的素雪,她纤纤玉手持着一封和离书,走到萧临涉面前。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情爱之意,日复一日道:“楚王世子,签下这和离书,你我二人缘尽分终自相离。”
楚王世子,楚王世子!
萧临涉心里生起一股无名火,新婚第二日,沈漪便称呼他为楚王世子。
世间哪里有她这般的妻子,分明她那么钟情他,却要自持沈侯府嫡长女身份,故作冷淡。
摆出这副模样给谁看?他又不会对她有一丝一毫的怜惜之心。
倘若她肯放下身段,小意讨好他,兴许他还会多看她一眼。
他冷哼道:“沈漪,我没有时间与你玩这些把戏!”
沈漪眉间清泠泠,声音平静至极:“楚王世子,我与你已是说倦了。我确是真心要与你和离。”
她从衣袖中取出枝条,目光决绝地将之折断:“苍天为证,若我有半句虚假之言,便有如此枝条,一折为二,玉石俱焚。”
耳边似有闪电雷鸣响起,在刮着萧临涉的耳膜,一折为二,玉石俱焚,这八字的份量极重。
他心底无由来地闪过了慌乱,渐渐化为恼怒:“沈漪,你胡闹也要有个度!”
“你如此中意我,怎会真心实意想要与我和离?我分明是知道的,这不过是你欲拒还迎的把戏罢了。”
沈漪眸间清澈透底,透出赤裸裸的厌恶:“楚王世子,何以时至今日,你还会以为我会中意你这种朝三暮四,背信弃义的男子。”
“你登门退婚,让我沦为长安城的笑话。你新婚之夜,扬言你心中只有崔华锦一人,拂袖而去。婚后一年,你未予我为妻子的尊重。”
她心似铁,字字珠玑:“桩桩件件,足以消磨我对你的情义。”
“如今我对你,浑然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萧临涉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沈漪竟是说他朝三暮四,背信弃义,还敢说对他浑然没有一丝男女之情。
他几乎是恼羞成怒道:“沈漪,当初是你以沈侯府权势和太后的威压逼迫我与你成亲,如今却是你说要和离?”
“你把我当做何人,又把楚王府当做什么,你想来就来,想走便走?”
萧临涉面沉如水,冷笑出声:“沈漪,你想和离,我偏不遂你的愿。”
“你嫁入楚王府,一日为楚王世子妃,终生是楚王世子妃!”
沈漪静静地望着萧临涉,她自小与他青梅竹马,他风光霁月,学识渊博。
她心生慕艾,曾那样憧憬着,与他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如今只剩下厌弃。
腕白肌红的柔荑将和离书撕碎,随手一扬,如同簌簌雪花,纷纷落在萧临涉的心上。
沈漪收回了视线,不再看萧临涉一眼。
她的语气那样冷,那样浅薄:“既是如此,我只能敲响京兆尹府门前的大鼓,以此休夫。”
当断不断,必受其乱。
与萧临涉再无瓜葛,她意已决。
言毕。
沈漪头回也不回,脚步停也不停地离去。
她的素白裙裾随之离去,未有眷恋。
萧临涉心口仿佛有一把尖尖的刀子,毫不留情地刺入,疼得他冷汗直流,脸色惨白。
敲响京兆尹府的大鼓以此休夫,背后的代价是重打二十大板才能“申冤”。
沈漪生来便是沈侯府备受爹娘与大哥宠爱的掌上明珠,她如此能承受得二十大板?
她宁愿受此极致痛苦,也要休夫。是休夫,而不再是和离。
女子休夫,闻所未闻,冒天下大不韪。
萧临涉眼睁睁地望着沈漪走去,讷讷伸手一抓,只能抓到一把虚无的空气。
仿佛有什么永远都抓不住了。
他幡然醒悟,她果真是对他厌弃至极,欲与他相决绝。
只叹,沈漪却未能如愿以偿,萧临涉竟是下令命人看守她,不让她踏出楚王府一步。
不过数日,太后突然薨逝,举国同悲。
沈侯府每况愈下,自没有了太后的倚仗,贺元帝打压沈侯府愈发肆无忌惮,再有楚王府与同僚背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