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神机营的禁卫军已将崔华锦押至宫道,毫无怜香惜玉之心地对着她的膝盖骨一踢。
崔华锦猝然跪地,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自她数月前被崔府寻回,在长安城的公子哥儿中无往不利,即使再迂腐正直的郎君,也会因她的风情在心中泛起涟漪。
萧璟怎么能对她这般薄戾?
她深知自己的优势,冶艳的脸上带着令人动容的倔强:“太子殿下何以如此待臣女?”
萧璟生得高,像不可仰止,不可攀登的辑峰。
他丹凤眼透出孤戾的冷意:“你要下跪,孤成全你。”
萧明鸢心神颤了颤,她忍住对萧璟的惧意,道:“太子,此事与崔小姐并无干系,是沈小姐咄咄逼人,无理取闹。”
萧璟发黑眉深,衬得绯粉薄唇似氤氲着血意。
他声音极具压迫感:“尔在质疑孤?”
萧明鸢脸色刷白,顿时回想起萧璟令她毛骨悚然的记忆。
她勉强笑了笑:“不敢,只是……”
萧璟眉峰一敛,萧明鸢而后的话竟是不敢再说下去。
沈漪凝视着湛然若神的萧璟,思绪渐渐飘远。
她差点忘记一件极为重要的事了。
前世,在萧临涉退婚过后,长安城久违放晴,一城之隔的纶城却是突降瓢泼大雨,连绵不绝。
不过数日,纶城河川水势凶猛,已有不少堤岸缺口,随时有大决堤的风险。恰好纶城自古以来是主要产粮之地,贺元帝很是重视这件事。
当时朝中有许多臣子与几个皇子纷纷自动请缨去治理水患,最终贺元帝派了阿璟前去。
原因无他,贺元帝与早逝的皇后结发为夫妻,感情甚笃,他向来宠信太子。阿璟的外族势微,几个皇子则相反,外族势强,争斗异常激烈。贺元帝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他欲借治理水患一事,提高阿璟的声望。
可万万没想到,纶城还是大决堤,洪水一泻千里,冲垮了无数人的家,冲毁了庄稼,老百姓死伤无数,流离失所。各城的粮商坐地起价,雪上加霜。
事后查清竟是阿璟的手下贪墨,在加固堤岸时偷工减料,是以酿成大祸。此事一传出去,民意汹涌澎湃,臣子上书进谏,要求严惩太子,还万民一个公道。
贺元帝力排众议,道太子不过是监管不力,并不知手下贪墨一事,罚俸禄半年就此揭过。再有人提及此事,斩无赦。
众人敢怒不敢言,心中对太子怨毒不已,若非没有太子准许,手下又岂敢做如此胆大包天的事。纵使千万人暗地里痛骂,阿璟还是那个不可一世的太子,孤高乖张。
过了两年,突厥突袭边疆,贺元帝心觉这一次是挽救太子声名的好机会,他派太子出征边疆平定战事。
只叹,阿璟所率的神机营有将士为突厥收买,引他们至敌方埋伏之地。神机营全军覆没,阿璟万箭穿心而死。
消息从边疆传至长安城,除去贺元帝得知此消息后在朝堂上昏厥过去,几乎所有人都在拍手称快,太子作恶多端,死有余辜。
那时她甚为惋惜痛心,任凭多少人对他恨之入骨,他依旧是她记忆中喊她“阿漪姐姐”的阿璟。
若说她与萧临涉自小青梅竹马,那她与萧璟也称得上是总角之交。
自皇后病逝后,太后皇姑祖母将他接至慈宁宫,也会下诏接她入宫小住一段时间,故此,他们见面的机会不算少。
皇后将他教养得很好,三岁能识字,六岁能作诗,惊才绝艳,矜贵高华。皇姑祖母与她道,太子小她半年有余,早早没有生母疼惜,漪娘作为姐姐,可否给他一点温暖。
她记住皇姑祖母的话,每每她将糕点送至他的书案旁。起初,他视若无睹,绷着脸默不作声。后来,他紧皱着眉头,道:“我不喜甜食。”再后来,他终是肯吃下甜食,瓮声瓮气道谢:“谢过沈小姐。”
伺候他的宫人私下与她道,小太子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冷冰冰的,凉薄得没有一丝人情,沈小姐莫要放在心上。
她听后笑了笑,阿璟不过是口嫌体正直的性子罢了。分明她看到过,他冷着脸将毛绒绒的兔子抱在怀里,目光却很是温柔。
她也看到过,前一刻在正襟危坐练字的小阿璟,后一刻哈欠一个接着一个。
一次她意外落水,亦是他奋不顾身跳入水中把她救起,紧紧将她抱住,声音颤抖喊着阿漪姐姐。那是他第一次喊她“阿漪姐姐”。
自此,阿璟许是害怕她再出事,只要她一入宫,他便目光热忱地粘着她,寸步不离。
只是在他十岁生辰那年,她误会了他,也伤了他的心。迄今为止,她仍记得那时的他满身寂然抗拒地站在残月之下,丹凤眼尾发红,凛着声音重复道:“你走罢,我不想见到你。”
沈漪思绪回笼,心中有了一番决断。
纵使贺元帝筹谋着将沈侯府赶尽杀绝,但她深信,阿璟对此一概不知。还有纶城贪墨一案,他也是为人陷害。
就当为了报阿璟的救命之恩,也当为了纶城的百姓免受洪涝之苦,她也应借着预知的先机,将真正的幕后黑手抓住。
她不愿看到本是天之骄子的阿璟从神坛跌落。
许是沈漪凝视着他的时间太久,萧璟修长如玉的手指拢了拢,丹凤眼朝她看去。
他瞳仁是纯粹又浓郁的深黑,映噬着她的芙蓉面与风姿楚楚的身段,喉间微不可查地滚了滚。
沈漪对着萧璟莞尔一笑,似雪后一抹清梅初绽。
她声音轻盈:“太子殿下。”
萧璟眉峰一沉,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漠然地望着沈漪半晌。
随即他拂袖而去。
沈漪唇角的笑意微微一滞,阿璟还是不愿看到她。
萧明鸢见萧璟远去,她长舒了一口气。
她当即对着两个禁卫军命令道:“你们还不快点把沈小姐松开,否则本宫绝不会轻饶你们!”
两个禁卫军回道:“太子有令,怒卑职难从命。”
萧明鸢气结,父皇偏爱萧璟那竖子如斯地步。神机营的禁卫军只听命于他,就连父皇也无法干涉。
她转身看向沈漪,怒气沉沉:“沈漪,你端雅识礼是假,善妒刻薄,心肠歹毒是真。你留不住未婚夫的人,竟把气撒在无辜的锦娘身上。”
“看到锦娘受罚,你满意了吗?”
沈漪目光越过萧明鸢,看着神色坚忍不屈的崔华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