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一良初任户科给事中两月,却已经熟悉了京城官场。
说到底,与地方大同小异,都是贪腐横行。
只是京城天子脚下,做的更加隐蔽,高官们行来也更加“风雅”罢了。
当今轻飘飘放下来一句“文官不爱财”,让韩一良也是笑出了声,转而热血上涌,呈上了一份奏疏。
只是等待热血退去,他又冷静下来,坐立不安,担心天子因为被扫了面子,从而迁怒自己。
毕竟私底下,笑话天子“天真”之人不少,可像韩一良这样,直接冲上去讲的,实在不多。
他太过冲动了!
韩一良惴惴不安,担心天子性格刚烈,也将自己下了诏狱,同那霍维华做伴。
六科同僚听闻韩一良竟如此不知死活,又明白此人素来不喜交际,不知人情世故,只冷眼旁观,坐看他被天子训斥罢免。
等到宫中传旨人到来,点名道姓令韩一良去面圣,他们更是暗自嬉笑。
“不愧是个乡下农田出身的,一点眼力都没有。”
“他以为这京城富庶之地,能是他任职的陈留?”
陈留县,可是以穷困闻名天下的!
“未为官时穷,为官亦穷……呵!这次回来,看他还敢不敢清高自傲!”
韩一良亦是怀抱不妙之感,一路小心,来至圣前。
“你就是韩一良?”
朱由检令人起来,自己端坐着打量对方几眼。
只见面前之人容貌沧桑,手脚粗大,满是风霜之感,毫无为官者养尊处优之富态。
想起之前所看此人之资历,他当即心下一喜,却面色不改。
韩一良躬身回道,“臣正是!”
“你上的奏疏,可是在暗指朕天真可欺?”
朱由检把那份《劝廉惩贪疏》抽出,摆在桌上。
韩一良心中慌乱,手脚唯动,梗着脖子道,“臣不敢!”
“都把全天下当官的,说成贪腐贼人了,你还有什么不敢的?”朱由检说道。
韩一良当即跪下,叩首再三,最后憋红了自己那张黝黑脸庞,口中说道,“臣非是冒犯,只是不想对陛下说假话罢了!”
“臣是农门学子,比之寒门还远远不如,当官当到现在,自然看过了官场百态!”
“陛下有意振兴社稷,又免除了陕西赋税……臣是陕西西观人士,心中感激皇恩浩荡,故而上疏,对着陛下说了些心里话!”
他声音都有些颤抖,神色紧张莫名,脖子上渗出汗珠。
韩一良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能确定怎样效果。
只是他心中的确如此想,也希望皇帝能如其所言去做。
从农门步入中央,虽是七品小官,可韩一良胸中自有一番心气,一番为官安民之志。
奈何官场之糜烂,远超于韩一良之想象,只能借着新帝登基,吐露一二。
朱由检安静听他说完,转而起身,亲自扶起了韩一良。
当握住韩一良那双常年侍弄稼禾的粗糙大手时,朱由检忽然叹道,“这是双为民父母的手啊!”
“有卿家如此诚恳之臣,朕又怎么会对你生出怨怼?”
“唐宗有魏征为辅,朕甚幸得韩象儒!”
韩一良闻言,呆愣良久,觉得天子握住自己的那双手极为滚烫,转而潸然泪下。
“臣……臣何等何能,受陛下如此赞叹?”
朱由检只说道,“敢冒天下之大不韪而上疏,言官场之丑态,难道不值得朕尊之重之?”
他右手一挥,传令下去,“取酒食来,朕今日得一良臣,当痛饮庆之!”
韩一良推脱不得,被天子强行摁在椅子上,得到了与天子同桌共食的恩典。
这是韩一良做梦都想不到的情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