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是你?”
岑静昭竭力控制着自己的声音,生怕被别人发现,好像她才是夜半摸到别人家的贼。
来人趁着岑静昭惊愕的瞬间,已经动作麻利地钻了进来,正是一直在养伤的徐十五。
他站定身子,拍了拍手掌,定定地看着岑静昭,“堂姐约了你多次你都推拒了,就这么不想看到我吗?”
岑静昭双眸微垂,楚窈思的确找了她几次,但她一猜就知道想见她的另有其人,便始终没有露面。
没等到岑静昭的回答,徐十五叹了口气,虽然看上去有些失落,但还是带着几分笑意。
“你不见我,我来见你总行了吧?”他毫不客气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我来就是告诉你我的伤好了,免得你担心。”
“我有什么好担心的?”岑静昭立刻否认,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问:“不是说伤得严重,要养好几个月吗?”
徐十五这次真心实意地笑了起来,但刚一发声就意识到自己是偷偷来别人家中的,连忙放低了声音。
“那是做给人看的。恃宠而骄、作戏,好让堂姐能安心做翊王妃,这都是跟你学的。”
岑静昭不禁点头,虽然之前也有此猜想,但听徐十五亲口说出来,她才终于放下心,她还真怕他被打出什么内伤。只是每次询问楚窈思的时候,得到的回答都模棱两可,她总是有些担忧。
“跟我学?那你可得交束脩,我可不白——”
岑静昭还想说什么,却被一阵敲门声打断了。
“娘子,奴婢好像听到这边有声音,像是哪的木头裂了,娘子没有伤到吧?”
初喜在门外关切地问询,房里的两个人都吓得一不动不敢动,连呼吸都被迫放缓了。
岑静昭白了徐十五一眼,那木头断裂的声音就是他没有遮拦的笑声!徐十五心虚地缩了缩脖子,捂上自己的嘴表示听话。
岑静昭无奈,对着初喜道:“没事,刚刚风大,吹开了窗子,你退下吧!”
初喜却没走,“娘子,奴婢炒了粗盐包好了,您先热敷一下吧!跪了那么久,不敷一下明天走路会疼的。”
岑静昭有一瞬的窘迫,看向徐十五的时候,却发现他正瞪着自己,眼中尽是愤怒。
“无妨,我再看半炷香,你先回去。”
室外终于安静下来,室内却仿佛比室外更加安静。
良久,徐十五沉声问:“因何而跪?”
岑静昭沉默片刻,苦笑道:“不孝长辈、不敬先祖,诸如此类,总能找到理由的,已经习惯了。”
徐十五无言,自孔夫子之后,历代王朝皆以孝治天下,岑静昭却被家人指责不敬不孝,这是要她的命!
即便她能以一本文集挽回声誉,但她的家人却还是不肯放过她。即便她如今已经有了超然的身份,还是要被这般弹压。
“他们——他们——”徐十五攥紧了拳头,气得不知该说些什么,半晌才道:“我明日就弹劾瑞国公!”
明明徐十五发起怒来着实可怖,但岑静昭却被逗笑了。
“弹劾什么?家事而已。你不是还要继续演戏嘛!可不能半途而废,否则这么多天不是白装了?”
她笑着笑着突然严肃起来,那张冷脸与徐十五脸上的冰霜不相上下。
“而且,我的确不敬不孝,父亲没有罚错。”她直视着徐十五,像是在同他较量什么,“他们说得没错,我就是恶女,我恨这里的一切,我早晚是要毁掉这座公府的。”
这些话她原本不想同他说,但他一次一次靠近她,她怕彼此都会做出令自己后悔的事,便干脆直言不讳。
她把自己最丑恶的心思摊开,让他看清楚,她不是他幻想中的那个人。
然后,趁着一切尚未开始,早早结束,各自回到原本的生活,她继续做心机深重的恶女,而他,继续做万人敬仰的大将军。
话音落下,房中再次陷入安静,岑静昭起身准备开门送客,徐十五却一个箭步挡在了她的身前。
“所以你躲着我,就是因为这个?”他被气笑了,“你不是挺聪明的吗?我看你还不如我的小黑!它都知道开心了就赏脸跟我出去闲逛,不开心了就装死不肯出马厩。因为它知道我喜欢它,会顺着它,无论它听不听话,我都会一直喜欢它。”
被同一匹马比较,岑静昭不知该喜还是该忧,她低下头,徐十五却捧住她的脸,强迫她看着自己。
“你是善是恶,都是岑静昭。你以为我在乎这些吗?我在乎的是你这个人!你说你心机深重是恶人,那我在战场上手染鲜血是不是可以叫阎罗了?”
岑静昭静默不语,只是目不转睛地看着徐十五。
徐十五有些害羞,但他不是拖泥带水的人,既然话已经说开了,索性一次说清楚。
“或许你已经猜到了,但为了防止你犯类似的傻,我还是要认认真真告诉你,我徐十五心悦你,不是因为你救过我,也不是因为你比我聪明,更不是因为你的容貌和家世,什么乱七八糟的原因都不是,只是因为你是岑静昭。”
岑静昭瞪大了眼睛,一双圆亮的杏眼氤氲着水汽,遮住了这双眼中平日的冷清。
两个人离得很近,在寂静的房间里能听见彼此的心跳,徐十五听着岑静昭的心跳从急到缓。当他意识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岑静昭眼中的慌乱和悸动都不见了,眼神又变得冰冷,但比她眼神更冰冷的是她说出口的话。
“徐将军请回吧!多谢你告知于我这番话,只是我素来不喜自以为是之人,将军缘何以为我堂堂公府嫡女,会喜欢一个乡下来的野孩子?我只是觉得将军傻得可爱,因此才闲来无事随意都弄,就像将军送的鸽子,我把它和别的鸽子放在一起,只是觉得有趣,并未觉得它有何特别。”
她凝视着徐十五的眼睛,眼看着那双眼从喜到忧再到无波无澜。
她袖袍之下的手死死握紧,借此撑住自己的气力,冷声道:“做人自信些无妨,但希望将军在战场上能够认清自己,不要拖着将士们给你陪葬。若无其它事,将军请回,您来去自如若风,我便不送了。”
说罢,岑静昭夺门而出。徐十五还愣在原地,因此没有见到岑静昭犹如逃亡的脚步一步比一步踉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