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茶摊约有四五十步的一处土墙的拐角,有三个人靠依在墙边,三个人穿的是普通的粗衣,戴着普通的既可遮阳又可遮雨的斗笠,他们的双手什么都没拿,空荡着的双手似是很不好处理,就都抱在胸前,其中一人的脚旁搁着一副挑子,挑子两头各一只编篓,篓口覆着草垫,也不知篓里装着何物。立于中间的人年纪稍长,有一脸乱蓬蓬的胡须,却显老成沉稳,他的眼睛本就不大,为了抵御被风扬来的尘土,又使劲眯成很细的缝,自这两条细窄的缝隙里,透不出一丝可以窥探的迅息,不过,从细缝上面那拧成一团的眉头却可看出,他正处于焦虑和不安的状态中。
他和他身边的人显然不是本镇的人,所以,他们很引人注意,尽管他们努力将身子向后蹭,但还是会被人注意到,然后,那些令人心烦的目光,无休止地就往他们身上、脸上和眼里射,刺得他们愈发焦虑与不安。
他则更能引人注意,倒不是全因他的一脸乱蓬蓬的胡须,是他的沉稳更能引发注意,令人愈觉他的众不同,而他,又的确与众不同,他是一名县吏,是负责本县辑捕盗贼的贼捕掾,有差命在身的他,必须要用与众不同的沉稳来稳定住那班跟随他来的众捕役。
“小七,沉住气,别蹭来蹭去的。”贼捕这话是对左边的年青人说的,他看出那个年青人极是惶惶不安。
“大哥,”小七说,“怎么觉得……觉得咱们像是都光着身子,到哪儿都被人盯着看,躲都躲不了。”
“人家是做贼心虚,你这做公差的怎么也这么心虚,硬气一些好吧?”贼捕道。
贼捕右侧的人与贼捕年纪相若,他把笠帽沿压得很低,低得几乎遮尽了他的一整张脸,他压着低声道,“大哥,这里形势和咱们原先想的大不一样,怎地一个小乡镇会有这么多人?”
贼捕从嘴里嘘出一口气,嘘出的气竟是颤抖的。
“别担心,老三,县尉大人随后就到了,他至少会带来百十人,别看这镇上人多,大都是普通乡民,哪敢真的跟官差作对,肯为杨家卖死力的定也没几个,一驱一散,我们就可以冲进宅子抓人了,我现在担心的是咱们的兄弟们别沉不气,在大队人马还没来的时候,和乡民发起口角,起了冲突,那可就不好办了。”
老三点头,“大哥说得是,要不,我再叮嘱一番去?”
“叮嘱一番也好,教他们守好自己的位置,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和乡民起冲突,更不可露了兵器,一定要忍住。”
老三应了声,微托笠沿,闪身去了。
小七又向贼捕的身边靠了靠,颤着声音道,“大……大哥,你发现没有,他们看咱们的眼神都特别狠,特别毒,看得让人浑身发冷。”
贼捕似乎是笑了一声,说,“小七,你也不是刚上道的的新手,是见过大风大浪的,怎这回子怕成这样?”
“也不知怎地,就是觉得这次……来这地方,心里慌得很,好像……好像是进了贼窝似的。”
贼捕伸手在小七的肩头拍了一下。
“没事,是你犯疑心了,跟住了大哥,别跑丢了,不管我让你做什么事,千万不要犹豫,记住了。”
见小七点头,贼捕便把手插回腋下,他脸上的焦虑却堆得更重了。
老三是贼捕的得力助手,他做事向来沉稳干练,也颇是精明,贼捕捕贼获功也多依赖于他,他本不打算将自己的这三十几个差役兄弟一起带入镇中,生怕一下子进去这许多生人,引起镇里人的注意,反惊了要捕拿的贼人,那时,贼人若借乡勇之力以抗拒公差,不仅不能制贼,反有自损之虞,怎耐贼捕坚信乡民懦弱,贼人胆虚,若是此时贼人疑惧潜逃,再捕则是极难,故而将一干捕役尽数带入镇中,围着杨宅分布下人手,却只待县尉大人带众来时,即入宅擒贼。
平日捕贼,贼捕对老三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此次却顽固甚强,老三无奈之下,也颇有些怀疑,却是怀疑捕贼对自己是否产生了疑嫉之心,故而不再强劝。
老三顺着杨宅的围墙走了两个守点,将忍耐勿躁的话叮嘱给了几个差役,便继续向杨宅的后门去,还未至后门,便听得前面喧闹声一片。
老三心中一紧,忙加快了行速。
继而前面的喧闹声变成了喝骂与喊叫声,并夹着金铁撞击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