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于浓绿覆盖的山石间蜿蜒而上,初始时的路并不崎岖,多是缓坡曲折,一层层地向上盘,繁茂的草木本已拥挤无暇,这条小路却似从中硬挤出来的,长草灌木被趟得左右分斜,又不肯屈服地坚挺,如似绿屏排护于两侧,山上的林木或疏或密,紧密时,枝叶恰好搭作遮阳的蓬帐,疏散时,则可观赏山间秀美的景物,又可远眺巍峨群峰,真的是收不尽的无限风光,拾不完的惬怀嘉趣。
众人正行间,忽听后面有马蹄疾行的声音,不一时,就见一人催马自后赶上前来,竟然是辛冉。
辛冉并没有穿官服,穿的是一身素白色的便装,束双袖,飘长襟,看上去颇带些飘逸和洒脱。
辛冉翻身下马,先跑到紫瑶轿前,脸垂地揖了一礼,道了安好,便又走到冯氏轿前,面带愠色,道,“不是说过了吗,不要来这里,你倒好,不只来了,还攒弄李夫人也一同来,不出事方罢了,万一出些差池,你叫我怎地向玄休兄交待?”
冯氏被责,脸上有些过不去,道,“人家的家眷都能来得,我怎地来不得,这里也不是什么凶险之地,有什么来不得的,况且我们自行上山,又没碍着你的公事。”
紫瑶也在后打个圆场道,“别怪我姐姐了,本是我也要来的,正找不到伴,就约了姐姐。”
辛冉见紫瑶为冯氏帮腔,脸上即显出无奈并焦灼的神色,前后望去几眼,叹口气道,“罢了,既已来了,就上山吧,我着实也放心不下,就送你们一同上去。”
辛冉就吩咐刘挺走在最前,几名兵卒左右护好,自己则骑马兜在后面,一众人重又前行。
再向上一段,路面渐现崎岖,灌丛树木也稀疏起来,马匹走在这种小路上,也越发吃力,辛冉就下了马,牵缰步行。
过了这段崎岖路,前面的地势略有平缓,路是穿山腰过,路左依山,路右是一处向下的缓坡,并不陡,坡长十余丈,于一突起处戛然而止,此坡应为山体的一块外凸巨岩,岩下是什么,站在路边是无法看到的,许是深涧乱石,也许是谷树木的尖枝利杈,缓坡上并无灌木,只贴地生出一层油亮的细草,满满地覆盖整个缓坡,小路向前延至一山岩处,即就绕岩而拐,抬冯氏的脚夫许是气力大,腿脚快,早把紫瑶的杆轿甩得远远的,此时,已然转过山岩不见了,两个抬紫瑶的脚夫并不急走,仍悠悠而行。
突然,后面的脚夫喊了声“不好”,杆轿突地一歪,向后侧倒,前面的脚夫吃力不住,也被一同带倒,倒下时,两人一手抓紧轿杆,一手死死抠住路面上石土,然而,轿兜整个侧翻了,是向缓坡一侧翻去的,兜里的人瞬间被甩了出来,并无法阻止地向坡下滑去。
紫瑶在被甩出轿兜时,除了惊慌,就是下意识地阻止自己的下滑,她用两只手去抓草,用脚去蹬地,这种生长在坡地上的细草,草叶是顺坡势长的,人在这种草上滑行,不比在冰雪上慢,她的手里在瞬间已抓满残断的草叶,可纤细的草叶又怎能阻住她下滑的惯力?而她的脚在顺滑的草叶上只是在作无用的挣扎,她施尽所有都是徒劳,她仍在迅速地下滑,而且越滑越快,她看到坡下那块突起的终点正扑向自己,突起的那下面是什么?万丈深谷?丛生的乱石?树枝的尖刺?瞬间她闪过了许多设想,忽地,她有想起刚才,刚才在她翻出轿兜的时,似乎听到有人惊呼一声,那绝不是脚夫的惊呼声,她又似乎感觉到有一个白色的人影自后面扑向她,那个人显然没能够到她,也应该和她一样在草坡上向下滑,她想扭过头去看那个人,可是,已经没时间了,她已经荡过草坡的突起,身子悬在了空中,这时候,她突然很奇怪地冷静了,并生出看一眼她的丧身之地的怪异念头,于是,她就向将要落下去的地方看去,她看到了一大片幽浓的墨绿,那是平静且深邃的绿,是温润如玉的绿,不存有一丝恶意,敞着胸怀在等待着她的投入,那竟是一湾幽谷深潭,她的心猛地一跳,那幽潭却正疾速在她眼前放大,直大到她看不过来时,她于是就闭上了双眼。
潭水很凉,凉得有些刺骨的痛,不过紫瑶心里却正感激着这刺痛她的水,尽管她现在还在水里,她还不敢睁开眼睛,也尽管她并不会水,不过,她知道她或许是有救的,所以,当她入水的那一刻,她足足地吸了一口气,果然,不多时,她就感觉到她的胳膊被人拉住了,然后,就有一股力量带着她在水中移动,再然后,她的脚就踩到了实落的卵石上,直到此时,她才将鼓在嘴里的那口气吐出来。
救她的人是辛冉,他正搀着她的手臂,将她扶到岸上,她知道救她的人是辛冉,尽管在飞出草坡时她没能回头看到那个追来的人,但她已想到,那个人除了辛冉,不会再是别人。
辛冉是一个可以常常在她的脑海里徜徉的人,他没有一丝可令她产生反感念头,而正相反,她却总抱着对他的一种别样的欣赏,他是一个完全不同于自己丈夫的男人,他外貌俊逸,性格内敛,处事沉静干练,待人彬彬有礼,她想象过他的世界或者设想中和他一起的世界,那是一个在她的完美想象中令她痴醉的世界,虽然在各番想象之后,她微红着脸,摇头暗骂自己,可她的想象却仍是抑制不住。之所以产生这一切的源头,自然要追溯至那一日辛冉在李特家的留宿。
粗心的丫鬟在第二天把衣物再次拿出凉晒时,并没有发现少了一件小衣,紫瑶却发现了,她当然不会声张,略一思忖,便也想到,能做这件事的只有一个人——辛冉,乍想到时,紫瑶便恼怒地在心里狠骂了一句,而后,便想到那个男人竟是拿了自己贴身小衣,拿去后,对着小衣想些什么?又做些什么?想到这时,她的心就突突的急跳,脸也跟着涨得绯红,之后再想时,竟没了恼意,毕竟,一个钟意于自己,痴情于自己的男人,在内心里总会受到特别庇护的,况且,那个男人在此后谨守于礼,从不抬眼正视她的目光,心中怀情,抑止于礼,又有什么可恼的呢?也许,可恼的反却是太过古板的抑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