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二十五日,殿试前一日。
这天李元早早上床,翻来覆去后一番勉强睡着,但睡下时心底一直有事。
迷迷糊糊之间听间三更打更声响起时,即是完全清醒,并无法酝酿睡意。
想到还有不到一个时辰就要起床了,李元索性披衣起身,支起窗看着天上清冷的明月,心道虽只睡了三四个小时,但比会试前一日,已是好多了。
若是精神不济,一会喝参汤就好了,没错,我有人参我怕谁。
对于殿试,李元此刻的心情,既是有几分紧张,也有几分激动,紧张不用说了,激动是因为,殿试是科举的最后一科了,考完这场,自己以后就真正脱离科举考试的苦海了。
尽管自己在科举考场上屡战屡胜,可以称得上是学霸,但没有人会喜欢考试的。
李元此刻心底想,考完就授官了……
嗯,在京师还要买套房,好几套,丢给子孙后代,立下家训不许卖房,四五百年以后,一平方好几万呢。
就是不知道传不传得下去!
不过身为翰林,薪水可能蛮微薄的,要吃死工资,要不然怎么叫清翰林,不过是京官就爽了,同年每年给的冰敬炭敬别敬收到手软啊!
憧憬着考试后的美好远景,这些情绪在李元心底一拂而过,连伯父李承是否会在考试里压一压自己都是忽略了。
这一刻他只想快点过了这一天,至于名次,爱几名就几名,反正进士就能当官,就算落三甲,你们也得给我个县太爷。
大丈夫何处不能施展抱负。
…………
明月洒落满地清辉,后院左手侧靠着院墙的地方,三俩株桃花树挂满了粉色的花朵,
邻近的一株藤蔓野心勃勃地想要侵入桃花树的领地,甚至偷偷地搂住了树的腰。
月影西移,月光透过纱窗漏射进去,照在铺了凉席的炕上,两棵水灵灵的“小白菜”正在床榻上安睡。
四月中旬的汴京城已经很热了,金银二宝都穿着薄薄的贴身小衣,露出两截粉藕般白嫩的手臂,小衣下隆起的四座峰峦,随着呼吸整齐地一起一伏。
而本来盖在身上的薄被已经被睡品不好的银宝蹬到榻下去了。
“元哥儿!”银宝忽然梦呓了一句,翻身搂住旁边的金宝,一条白生生的少女长腿搭到后者的腰间,脑袋还下意识地往其怀中拱了拱。
金宝顿时被拱醒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坐了起来,一头秀发斜披肩侧,塌着腰撅着臀,有种说不出的娇慵风情。
这时街上传来打更鼓响,金宝顿时睡意全无,伸手推了推银宝:“妹妹,起来了!”
银宝脸上一阵慵懒,捂住脸蛋倒回炕上,嗔道:“姐姐你讨厌死了,扰人清梦,好困,人家要再睡一会儿。”
“别睡了,元哥儿今天要参加殿试,赶紧起床做早饭吧。”金宝像小狗般爬到炕边,趿上木屐起床。
“噢,差点忘了!”银宝连忙也爬起床。
正房的内间,华兰听到院子中传来动静,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朦胧月色打开看了一眼,忙轻手轻脚地爬起来,悉悉索索地穿上衣服。
又轻摇醒旁边酣睡的李元,柔声道:“元哥儿,该起床了!”
李元睡眼忪惺地坐了起来,一把楼住华兰纤腰,把脸埋进后者胸前,继续闭着眼睛呼呼大睡。
华兰既好气又好笑,嗔道:“元哥儿…!别睡了,今天要参加殿试呢!”
这时睡在外间的小竹红玉带着人,端着水盆走了进来,见状不禁噗嗤地失笑出声。
主君又“撒娇”了!
李元磨蹭了好一会才慢腾腾地起了床,在娇妻美婢的服侍下梳洗,换上衣服,然后吃早餐。
出门前,华兰替李元整理了一下衣领,甜笑道:“预祝相公金榜题名!”
红玉在一旁笑嘻嘻地道:“大娘子,主君金榜题名是肯定的,应该祝主君状元及第才是!”
李元笑了笑,在李三的掌灯引路下往前院行去,早就侯在院中的金银二宝盈盈一福,甜笑道:“婢子预祝少爷状元及第!”
李元无奈地微笑点头,状元怕是不用想了,但愿李承给自己在前十留个位置吧,因为按照惯例,会试前十在殿试的排名大概率不会有大变动。
跟父母打过招呼后,李元出发了,坐车赶往皇城!
……
当李元赶到皇城门前的集合点时,大部分参加殿试的贡士都到了,而且已经按照会试的名次排好队。
“子进!”
“元哥儿!”
“李公子!”
一路上遇到的熟人都纷纷打招呼,李元微笑着点头回应。
尽管大部份人都与他不太熟,但这并不代表见面也不打招呼。
“子进,等你很久了,礼部的张郎中正安排整队,赶紧到前面去吧!”
王松见到李元便提醒道,他的会试名次是二十七名,所以排在李元后面。
李元点了点头,加快脚步向队伍最前行去,经过排在第十五名的好友张清旁边时,停下来打了个招呼,
后者也温和地点头回应:“子进!”
李元微不可察地蹙了蹙眉,张清精神状态似乎不怎么好,但这时也无暇多问,打过招呼后匆匆往前行去,那礼部的张郎中正在向他招手催促。
张郎中年约四十许岁,待李元行到跟前才急忙道:“李公子,为何这么迟才来?赶紧站好,还有盏茶工夫就要进宫了啦!”
李元不禁暗汗,告罪一声站进队伍。
“李兄安好!”会元杨维微笑着向李元打招呼。
“杨兄!”李元客气地回了一礼,又越过臭着一张脸的陆君,与后面的卫雄等人打招呼。
虽然殿试是科举考试的最后一关,但相对来说是最轻松的,因为只考一科策论,而且题目只有一道,当天考完交卷,第二天就出成绩了,第三天由官家亲自钦定名次。
由于殿试不会再有落榜,只是相较于会试,在名次上有所改动,而且通常情况下改动得不大,所以在场三百多名考生的心情都相当轻松,跟身边的同年低声的聊天谈笑。
李元正和杨维闲聊着,排在第八名的陆君忽然冷冷地插了一句:“殿试我必取三鼎甲!”
杨维心中暗暗好笑,陆君竟然不说必取状元,已经非常谦虚了,估计是上次诗会被李元打脸后,又经过会试,现在有所收敛吧。
李元并没有理会陆君,这时礼部张郎中已经动了,并且招呼众人跟上。
“诸位入城后,不许喧哗,不许交头接耳,不许左顾右盼!”礼部的官员宣布了纪律后,众贡士都是答允。
“新科贡士入城!”
当下鸿胪寺的官员向杨维作了个请的手势,会元郞微微施礼,然后率先迈步,跨入宫门,三百名贡士皆是跟在他的身后。
但见一片的官帽晃动,红袍袍角掠动,乌靴抬起落下。
众贡士们都是垂下头,步入宫城,寂静无声,甚至连半声咳嗽也是不闻。
在张郎中的引导下,长长的考生队伍顺着御街往前行去,往前走了不远就是承天门了,进了承天门便是皇城。
李元走出宫门,但觉眼前一亮,一座面阔五间、进深三间的门楼立在眼前,这就是大名鼎鼎的大周承天门了。
正中的御道金吾卫士夹道而立,但李元他们是不能走的,只有是在金殿传胪的时候走能走。
现在李元他们在礼部官员指引下,必须从两旁辅道上入城。
走过外桥,进入承天门,面前两扇挂着无数铜钉的朱漆大门分左右打开。
“新科贡士入城!”
众贡士们都是初次目睹皇城之尊,又想起方才礼部官员的交代,都是心情忐忑。
而李元那里有这么多顾虑,前世以前游过了故宫,这大周皇城也就这样了!
李元站考生队伍里想着接下来的殿试,这个时侯太阳正好从地平线下一跃而出,放射出万道光芒,晨光照在众贡士的身上,一个个英气勃发。
天子重英豪,文章教尔曹。
万般佳下品,惟有读书高。
今天殿试之后,在场三百多人将鲤鱼跃龙门,正式踏入官场。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何其快哉!
迎着朝阳的万丈光芒,李元亦不禁生出一种自豪感,一种舍我其谁的浩然气慨。
直入承天门便是皇城,继续往北行,连续穿过端门和午门,便到了皇宫大内。
午门正对着的是奉天门,这是大周常朝御门听政的地方,满朝的文武大臣便是在这里上朝。
张郎中领着三百多考生过了内五龙桥,穿过昭德门来到奉天殿。
殿试的考场在奉天殿。
会元郞杨维领着三百余贡士,在晨曦之下,经承天门,端门,午门,抵达奉天门。
这走了老长的一段路,不少人背后都是渗出了一层汗水来。众贡士手提着考篮,待穿过奉天门后,见了奉天殿耸立在远方,
依次往后分别是中极殿,建极殿,这就是外廷的三大殿。
但见奉天殿的丹陛前,几十名官员已是在此。
李元一面走一面瞧着这些身上穿着大红官袍,着金银腰带,立在前首的官员,甚至还有蟒袍玉带,不由当场倒吸一口凉气。
我去……!这些都是重臣啊!
至少副部起,正部,副国都有。
不是阁老,就是尚书,跺跺脚,汴京城就能震三震的人物。
这时丹陛前上的御座尚空,但见众大佬们,低声地交谈着,待听见后面的脚步声,都是半侧着身子,或转过头看向中式进士来。
十几道目光扫来,这一刻不少人呼吸都顿止了。
感受大佬们眼光的权威,士子们内心忐忑,但此刻又有多少人在想几十年后,他们也能穿着这一身大红官袍,甚至蟒袍站在丹陛之前呢。
至于大佬们猜想过去,他们也是想起以前自己参加殿试时的青葱岁月吧,这几百个考生,或许将来也有人能站到他们今天的位置,甚至更高呢。
李元微微垂头,却偷眼打量着众官员,虽不敢盯着别人看,却可以见的前方三名穿着蟒袍,腰着玉带的官吏,望着奉天殿彼此谈话。
其余尚书,九卿等重臣,如众星捧月般将三人拱立在中央。
三人谈笑风声的话语偶尔传来,李元认得站在最右首的蟒袍官员,是自己的伯父李承。
而最左侧的官员,侧着头说话,脸上手上是古铜般的肤色,目光十分有神,谈话多半是他与居中的官员对答。
而自己伯父李承偶尔说上几句,凑凑数而已,至于其余的尚书尽数是插不上话,站在一旁旁听,偶尔笑一笑。
李元猜测这名站在左首的官吏多半就是次辅韩景了。
至于居中身材佝偻的官员,自是首辅张方了。
……
随即宫乐一响,众人皆是站定,神情肃穆。
片刻后身穿黄袍的天子出现了,众人都是一并拜下,行叩拜之礼。
官家身处高高的丹陛之上,李元根本看不到,无法一睹天颜。
片刻,大周官家已经在殿中升座,文武百官分列左右,齐向场中的新科贡士行“注目礼”。
……
这时但听得丹陛上一个尖锐的嗓子喊道:“临轩发策。”
李元见身为首辅的张方拾阶而上,从天子面前授得密封的殿试试卷。
再置于丹陛的黄案上拆开,再由执事官走下台阶来,分发给贡士。
殿试题纸是一张黄纸。等同于天子亲授,贡士必须在地上跪受方可。
李元与贡士们拿卷之后,
礼部的官员便道:“依照会试名次,单名于殿东,双名于殿西,各从阶上上殿。”
李元身为会试第五名,自从东侧台阶上殿。身后单名士子跟着他从一并入奉天殿。
奉天殿乃是三大殿第一殿,乃天子临朝受贺之所,现在殿上摆放着满满的小桌,这小桌仅比炕略高。
士子入座后,大家都只能跌坐在席上写文,有的身材略矮的士子,不得不在席上加垫东西,否则还够不着卷子。
不过位置可以自己择座,李元先走入奉天殿,但见殿宇深严,后排采光不太好,于是自己坐到了前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