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康三十年,戊子岁末,大寒。
自入九以来,飞絮十日不止,京都内外,尽成雪国。
不论宫阙城垣、官邸民舍,亦或远山近丘、林园阡陌,目之所及,一共天地同色,白茫茫无边际。
是日破晓,陡然南风大作,吹掀屋瓦无计,叮咣之声不绝于耳。刮摇秃木散枝,其声呜呜然,如泣如诉,京人闻之,无不怆然。
好在南风声势虽大,时间却不长。及至天明时分,戛然而止。
经此一吹,天上云雾已然散尽,虽未放晴,可好歹止住了雪。
也算天公作美,盖因这天正是腊月初八,腊八节。
王佳一贯贪睡,今儿个却不等母亲贾致差人来唤,便已经早早从床上爬了起来。
只因今日腊八节,按惯例父亲王子腾多半会休沐回府。
只是视京营公务繁简,回来的早晚说话。
若是猛不丁大清早就回来,发现自己还赖在床上,多半又是一顿教训。
毕竟,他可不是妹妹王熙鸾,娘老子的心尖尖,含在嘴里都怕化喽。
父亲对他一向严厉,动辄都是行伍之间的雷霆手段。
让他不得不唯父命是从,丝毫不敢触怒违逆。
是以,当他穿戴整齐,洗漱完毕,来到院中之时,正巧看到大丫头侍画端着一铜盆的冒着烟的热水迎面走过来。
王佳还未说话,侍画倒先轻笑起来,娇声道:“呦,今儿个稀奇事儿也对对碰了。”
王佳闻言一时卸不开话,只微微一愣,旋即头一歪,手指侍画笑道:“我就知道你是在这儿等着我的,纵然不是你,也会是秀琴清棋闲书中间任意一个,无所谓喽,又不是第一次。”
侍画走到王佳面前站定,笑说:“哎,天地良心,这次我可什么话都没说,是你自己捡起来的。”
王佳上前搓了搓手,把手搭在铜盆上,翻了翻白眼道:“哼,我不捡起来,还等着你攮我吗?”
侍画只抿嘴笑:“不兴咱们说,你倒硬气些。老爷不在府里的时候,别让我们三遍儿五遍儿的叫你。”
王佳剑眉一挑:“那你别叫我就是。”
侍画冷笑:“我们不叫你,你以为你可以睡安稳觉?任老夫子每天卯时三刻就登门,你要没拾掇停当提前坐在书房等候,人家就记在小手册上,指不定哪天告到老爷那里,有你好果子吃。”
王佳撇撇嘴:“快别提那老梆子了,一提他我都头大。幸好逢年过节放他的假,不然我真是没有一天好过的。”
侍画轻笑道:“夫人慈和,向来对你娇宠有加。老爷又公务繁忙,常不在家。总说这世上要多几个约束你的人,这任老夫子就是老爷的化身,专门压制你的。”
王佳没好气的瞪了她一眼:“你话里话外,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倒不知老爷压制了我,对你有几分好处?”
侍画瞧他神色有些不喜,便道:“我有什么好处?只不过惟愿你少捱老爷的打骂,多挣些表扬,我们做下人看了心里喜欢不是?”
王佳犹自不服咕哝道:“说得比唱的都好听、、、、、”
他声音虽然小,但是两人近在咫尺,侍画听了个真真切切,面子有些挂不住,气苦道:“你这话说得让人心冷,我们一向尽心服侍,反落你这么个评价、、、、、”
王佳一滞,自知失言,连忙摆手陪笑脸道:“我可没这么说,你这心眼儿也忒多了,我就跟你开个玩笑,何必当真呢?”
侍画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道:“你个没良心的,下次你再犯到老爷手里,指望我们几个拿命护着你,可不能了。”
王佳见她眼眶已然微微泛红,不由苦笑道:“好姐姐,算我说错话了还不成吗、、、、、、、”
“哼,少来。你是主子爷,我是贱丫头。我可当不起你一声好姐姐,你只有一个好姐姐,那就是咱家大小姐,荣府二奶奶。你以后啊可别挨着我们几个丫头玩儿,省的跌了份儿、、、”
王佳瞧着她娇嗔尖刻的话,不由也眉头蹙了起来:“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我不过是跟你开个玩笑,纵然是说错了话,也不是诚心的,也跟你赔不是了,你倒还不依不饶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