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郡,广都县。
阴暗潮湿的牢狱内,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
正值过中,狱吏端上食盒,打开牢门送食。
大人口粮四升(汉升),老幼三升。
刘云原本以为,食物能有麦饭、糟糠,能吃饱就算不错了。
事实上,他还是多想了。
狱吏走到刘云身前,食盒中几无粮食,只剩下半碗米粒稀疏的菽粥而已。
菽粥,便是豆子熬成的粥食。
他吃了一口,豆子半生,像是吞进了一肚子石子儿。
很显然,旁边的麦饭不是给他这样的米贼吃的。
广都县的牢狱里,并无他人,之前刘璋时代留下的囚犯,趁着刘备入蜀,早就逃之夭夭。
现在跟刘云关在一个牢笼里,看着麦饭难以下咽的男子,只有可能是县令。
几番攀谈过后,刘云确认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蒋公琰,你不吃?”
他没吃饱,可姓蒋的这位却眼眸低垂,心事重重,望着满碗麦饭,始终下不去嘴。
刘云跟他不讲不客气,直接拿过碗筷,囫囵吞下。
他,从小饿怕了。
在青城山上最困难的那几年,野草、树皮都被吃得干干净净。
柏树叶、嫩竹,合着巴盐一煮,能把人肚子撑坏。
“麦饭口感比较粗糙,食用者多为黔首。”
“料想吏禄千石,膏粱为伴的公琰兄,是下不去嘴的。”
“不过,这可是断头饭,你不吃,我吃。”
断头饭……
那人听完刘云的话,面容踌躇,更为慌乱。
“我上任不过一天,广都县内就出现了三条人命。”
“好酒误事,此乃我之过也,可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怎么如此凑巧。”
“若是不能查清真相,我心难安。”
刘云扒完麦饭,拽着县令的袍服擦了擦手,县令心乱如麻,并没注意。
“刚上任就饮酒误事?公琰兄,你也着实活该。”
“江原县常氏一门,广都县朱、冯两家都是世代甲族,族人暴毙,他们皆想取你性命以消心头恨,我若是刘府君,也只能将你关在这县狱之中。”
刘云吃饱喝足,稍稍起身活动了一下筋骨,顺便看了一眼这倒霉县令,思考着该怎么破局。
县令名为蒋琬,字公琰,刘备入蜀后,担任广都县令。在任上,饮酒大醉,不理政事,被刘备发现,当即下狱。
“你是说,主公不想杀我?将我关押在这广都县内,是为了保护在下?”
东汉以正月为岁首,官吏的衣装为四季五服,春季用青色,夏季用红色,季夏用黄色,秋季用白色,冬季用黑色。
如今乃是秋季,所以蒋琬穿着白衣直裾,内里穿着绛缘中衣。
他低着头苦思冥想,腰间的黑绶也被落下的汗水浸湿。虽然为人宽厚,但刘云总觉得对方有点不太聪明的样子……
看着困惑的蒋琬,刘云伸出了五根手指。
“方才吃了你的麦饭,不收钱,再问我,可要铜板的。”
花钱买个心安,这是蒋琬心底最真实的想法。
虽有些生气,可还是从袖中掏出了五枚铜板。
蒋琬毕竟是县令,刘备发话之前,他仍有机会死灰复燃,斗食小吏们也不敢为难他,只是关在牢里,没敢搜身。
“之前与你攀谈良久,琬,料想你有些才干,你细细说来,莫要诓骗与我。”
刘云接过铜钱,这钱圆形方孔,上面刻着直百五铢的字样。他左右掂量了一下,铜子儿分量太轻,可这就是现如今蜀中通行的货币——直百五铢。
刘云收起铜板,笑道:“真要杀你么也未必,不过刘豫州起于微末,最恨庸吏!”
“如今虽假翼荆楚,翻飞巴蜀,仍是昭烈之心。”
“当年,庞士元为耒阳县令,因不理政务,当即免官。公琰兄众事不理,沈醉在堂。又遇上三庄命案,祸福犹未可知。”
看蒋琬已经被吓得额头冒汗,战战兢兢,刘云知道时机到了,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望着窗外的天空,掐算着时间,轻声说道。
“不过,我听闻刘豫州喜怒不显行于色,如今公然大怒,反倒说明这事儿的确蹊跷,我看,他未必真想杀你,而是在保你。若真想杀你,一盏茶的功夫而已,何必把你囚禁在狱中?”
“况且,诸葛孔明直言敢谏,必会保全于你。不出半个时辰,公琰可出狱了。”
蒋琬稍稍心安:“若真是如此,不死便是最好,可之后又会怎样?”
刘云摊了摊手:“我猜,广都这样的毗邻蜀郡的大县是轮不到你管了,我若是刘豫州,会掉你去广汉郡,你就悠闲地理政安民,再纳几房美婢逍遥度日,等此事弥平,刘豫州自会调你回蜀郡,你也算因祸得福了。”
离开蜀郡外调为县令,不外乎是将其外放,去磨练心性。对于没有什么野心的蒋琬来说,反而是好事儿。
这个憨憨现在还在纠结那三人是怎么死的,可刘云确是明白人。
如今蜀中形势复杂,广都又是蜀郡要地,蒋琬刚一上任就出事儿,像刘备这样从底层摸爬滚打几十年才得到基业的老汉,不可能看不出这其中猫腻。
二人闲谈之余,狱吏已打开牢门,递来刘备的密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