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西晋的中朝名士们学“竹林风流”,学的大多是阮咸的路数。嵇康和阮籍太苦大仇深,和平年代的他们已经不能理解那样的痛苦,刘伶未免单调,而山涛和王戎做了大官,更不能代表竹林风度。
阮咸的路数,发展到后来是士人内心情感解放的高潮,有点像嬉皮士。不讲规矩,也不讲礼教。
阮咸爱喝酒,拿杯喝,拿碗喝,最后都不过瘾,直接对着缸喝。他们家的猪是散养的,居然也到他的酒缸里偷酒喝,阮咸也不在意,和猪成了酒友。后来的“八达”光逸、谢鲲、阮放、毕卓、羊曼、桓彝、阮孚、胡毋彦国这八个行为放诞、饮酒无量的名门后裔也学他,常常披散着头发喝酒,脱掉衣服吹风,几乎要和其他的物种一样归于自然蒙昧。
“八达”之一的胡毋彦国有一回在家里酗酒,结果他儿子正从门前走过,很不客气地说,“胡毋彦国,不准再喝了!”古时候,老子的名字是喊不得的:差不多同时代的江南才子陆机,因为吴国被西晋所灭,无奈北上做官。西晋土著卢志见到他,趾高气扬地问他,陆逊和陆抗是你什么人?陆机如同被人扇了一耳光,气得发抖,硬生生顶回去说,就像卢毓、卢廷和你的关系一样。别人喊了他爷爷、爸爸的名字,他一定要喊回去才算解气。别人都不能直呼你父祖的名讳,何况是你自己呢?
结果胡毋彦国却一点都不生气,反而招招手,颇为宠爱地把他儿子叫进来一起喝酒。如果抛开礼法,这个故事不正是父子间情感真挚的表现吗?儿子怕父亲酗酒无度,要想阻止父亲,可是,“父亲大人,别再喝了”只是一句软绵绵的规劝,只有大喝一声父亲的名讳,才有震慑力。正是这样看似大逆不道的行为却体现了父子间的真情,很有讽刺意味吧?
另外一个在中朝名士里流行的习惯也来自于阮咸:做官不干活。我们说过,凡是有点名气的人司马炎一定要让他做官,阮咸也有个职位,散骑侍郎。散骑侍郎和黄门侍郎一样,是皇帝身边做秘书的官。有点经验的人都知道,领导秘书看上去没什么官职,但是要办事,找秘书——他们实际上掌握着影响皇帝决定的权力。可是阮咸,除了一次被山涛举荐为吏部郎的提名未成功,他的政治简历一片空白。
阮咸对政治没什么兴趣,但是他活得精彩。后来人学阮咸,但又学错了。他们理解成了要想活得精彩,必须表现出对政治没兴趣,否则就不酷。阮咸不经意地混吃等死却造就了后来一大批类似王衍那些口谈玄言、不做实事的名士,他们最后亡了国。
他们还是误会了阮咸:阮咸远离政治,他玩自己,顶多是玩到人头落地,一人做事一人当。可是他们玩国家,玩到神州陆沉,他们可就都担不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