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可怜杯酒不曾消
下午,我一个人站在墙下抹砖缝,其他同伴则溜在宿舍闲谝。老板偷偷过来,看了我一眼,悄悄走了。
晚饭过后,我被叫到他的办公室,告诉我一个好消息:“小伙子,我看你做事挺自觉的。是这样,我想派你到大武口去学习,去学制作泡花碱的技术,一个月之后,你就正式成为本厂的技术员。”
“真的吗?真的吗!”我简直有些难以置信。
“不骗你。等我通知。”
“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我一边往出走,一边自问:难道老板就是我的伯乐?
富贵昨夜回来,明显瘦了。我将这个消息告诉他时,他却没多大反应。他似乎已经不想多说话,言语中不时流露出悲观厌世的无奈情绪。在昏暗潮湿的宿舍里,我看他与其他十几个躺在麦草铺上的同伴,已经没有多少不同的地方。短暂的打工生活,已经快要将我们身上残存的“学生皮”,慢慢蜕尽了。
早晨起来,管事的临时决定,让我和富贵两个暂去农场拉菜。农场也是老板的杰作,已经承包了一年,现在那边是他的亲戚在帮忙打理。
“大裤裆”开着四轮拖拉机,许是我们的沉默让他压抑了,走了没多久,他就转过头,一边吐着烟圈儿,一边给我们主动讲“没问题”的事情。他说:“你们知道不?‘没问题’这下惨了,给老板当了替死鬼!耐火砖的事被人家告了。本来老板要坐牢的,谁知人家神通广大,花了钱让‘没问题’给顶包了……”
我一向不喜欢八卦,但对这件事情还是很感兴趣,就向车前靠了靠,继续听“大裤裆”神侃:“人啊,啥好?啥都没钱好!一有钱,漂亮小妞任你挑,没钱你他妈连老婆都管不住……明明是咱们大伙儿为他偷东西的,明明老家伙赚了大头,人家却拿出几张大票子,稍稍一倒腾,真理就在人家那边了。有句话说得好,能拿钱摆平的事,就都不是事……”
真想不出,竟有此等事情。更没想到流里流气的“大裤裆”,也有些愤世嫉俗的味道。
四轮拖拉机“嗒嗒嗒”的,跑了几个小时。在沙漠深处,我们望见了一处郁郁葱葱的地方——据说这地方足有二百亩大,不知道何时何人,竟在此开天辟地搞出一个农场来?
接待我们的是个瘦俏的女人。脖子细细的,看上去很白,眉毛高挑,好像画过,她说了声“老板让你们来的?”就到远处喊她的丈夫去了。
等待的同时,我感觉瘦妇人哪里见过似的,细一想,可能是在某个影片中吧?但见富贵也怔怔地望着她的背影,我脑子里便闪过一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的话。
装了些山芋,抱了几捆葱,又拿了一袋大蒜,拖拉机就超载了。库房还堆着不少西瓜,瘦妇人当场给我们切了几个,我们便蹲在地上,一同大吃起来。
吃了瓜,瘦妇人又急忙准备晚饭。她一边盛水、淘米,一边怕我们突然走掉似的,说:“很快就做好了。啥菜都有!”——我和富贵人生地不熟,没敢多说话,都显得别别扭扭的,“大裤裆”则满嘴跑火车,后来甚至不想走了。他说:“嫂子,荒滩上把人都蹲疯了,今儿晚上,我们就不回去了,好好跟嫂子谝一谝,你看行不?”他边开着玩笑,边色迷迷地盯着瘦妇人的脸,好像他们已是多年的老熟人。
大家就把饭桌收拾一下,打了几圈扑克。我其实斜着眼一直在看电视,“大裤裆”觉得没意思,又提议喝几杯。
说喝便喝。
瘦女人喝得比谁都多!白酒度数高,不一会儿她的脸色便灿若桃花,笑起来已不加掩饰。我不喝酒时会无意看见她的脸,感觉那里深深浅浅地,还藏着一些独特的风韵。她就像司空见惯的花朵,粗看起来没什么,细一端详,竟能分辨出异样的花瓣和花蕊。她端酒杯的姿势也很优雅,不像她丈夫,一把攥起来好似要将酒杯捏碎。没喝多久,她丈夫已明显不胜酒力,踉踉跄跄挣扎着跑出去,便传来他一声接一声的呕吐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