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来,见我一个人咬着牙艰难工作,就带着讥讽的口吻说:“你这几天铡的草绳,还不够付你的工钱。”说着,他从兜里掏出计算机,三下五除二地算着,胸有成竹的样子。
我很想对付他几句,质问他我的工作效率何以低到这般程度?如果不是他让我们去偷砖,如果偷砖时能见度会稍微好一些,如果手指砸烂后他能上好一点的药打好一点的针,我的手能发展到如此地步?
我的嘴唇动了动,但没有说出来。
他倒说了:“不过也没啥,说个老实话,你们十个人全天的工资,还不及一块耐火砖的钱多,最小的耐火砖,也够低掉一天的工钱了,对,五块钱!”
说对了,我一米七五的大男人,忍着伤痛给他整理草绳,结末时的报酬是和巴掌大的一块砖头同价的。
“大裤裆”好神气,总是趾高气扬的样子。他是当地人,有时会领来一个穿着时髦的女子,躺在宿舍里,泡上半天,常常是洒足饭饱时的神情。见了我们,尢如自己睡了下凡的仙女,得意得头都要伸到云彩里去了。
很少有人搭理他。可是昨晚睡觉前,他进门见自己的铺上反叠着一床被子,当即质问:“他妈的是谁又把这破玩意儿放到我这儿了?”
没人言语。他就气急败坏地抱起铺盖,走出去,将东西扔在门外,像是把一盆脏水泼了出去。那意思道的再分明不过:哼,想在老子头上玩虱子,有你好看的!
可气的是,熄灯时,他又大呼小叫地把刚才丢在院子里的东西,拍拍打打地抱了回来,而且一边拍打上面沾满的乱草碎屑,一边又心疼地说:“狗日的,这是哪个驴日的把我的被子反叠过来了?”
“没问题”又在吆喝“不要问我从哪里来”,这家伙,头发乱糟糟的,趿拉着破鞋,动不动就玩两套拳脚给人看,闲暇时谈起鱼,他就吹嘘:“我们小时候,经常带了包谷酒,到湖里把酒灌在葱管里,然后投下水,等鱼嗅见了,一个一个来吃。不上几分钟,全都醉醺醺地飘到水面上,一捞就是一大堆,想吃多少有多少……,嘿,那简直是个绝活!”我便怂恿:“啥时候也带我去玩玩?”
“没问题!我们南方吃鱼,最不成问题。不像你们西北,穷得连喝的水都没有……”
话还没说完,早被几个同胞呛了回去,“我们西北咋啦?有能耐你别千里迢迢奔到此地来捞钱!能吃几条鱼就了不起啦?跟你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根本不想吃什么‘醉鱼’,要吃就吃口里吐着泡泡的新鲜鱼,那种酒气冲天的鱼肉还能吃吗?”
“没问题”的牛吹不下去,便喝酒。前些日子,这家伙居然将附近居民的羊狗给偷来杀了!一个人跑在沙漠深处,架了柴火烧熟,就着盐巴,喝了整整半夜的酒,等我们找到原地,他已经满口吐着秽物,躺在沙漠里,脸上留着泪痕,完全不省人事。
泡花碱快要盖成了,一色的耐火砖。仅烟囱就焊了近三十节废油桶,大吊车吊起来,铁烟囱昂然于沙漠之中,那气势,非常的男人气!
然而,就在大家沉浸在一片喜庆热闹的氛围中时,一声警报划破了大漠黄沙的宁静。老板走近车前,先就被警察给拷住了,没有五分钟,所有在场的人便都明白,那些清一色的耐火砖,看来要出大乱子了……
情况有所变化。警车又转回来,把大大咧咧的“没问题”拉了去。
老板安然无恙,很快就又回到先前四平八稳的状态,晚餐以后,他们又开始玩起麻将来。
“没问题”却是没有来,大概,在泡花碱落成之后,他将到别处去哼唱“不要问我从哪里来”了,曾经的他,将从此消失在我们的视
线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