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商贾可信,还是进士出身的官员可信?
大多数大宋人都会脱口而出是后者。即便是商贸发达的宋代,商贾仍然有着喜欢欺诈,喜欢利用信息差逼人就范的特性,相比之下,进士出身的官员们往往会顾惜脸面,起码要保持一个体面。
但要问道是为自己赚钱的商贾可信,还是为朝廷办事的官员可信?很多大宋人就心里没有底了。比如现在赵顼和童驹,也比如王安石。
若有所思的王安石直接跳过这个问题,直指核心。
“我观伯汝设法,总是多个步骤或说环节,财税之道要多一个审计会计,棉布之法又要多一个国有企业,为何如此?我朝已有织造局,着其统筹此事即可。”
“因为要革新一个系统,就要引入另一个系统。”刘湛平静的答道,“临川先生饱读诗书,可知自秦一统天下以来,历朝历代可有能超过300年的?”
房中众人立马开始回忆自己读过的史书,王安石开口终结了他们的思考。
“无需多想,自秦到宋,享国最长者莫过于汉唐,前汉(西汉)存世214年,为新朝所代,后汉(东汉)存世195年,为三国所代,唐朝存世289年,为后梁所代。其他各朝,未有能比汉唐者。”
“临川先生说的没错。从历史上来看,一个成功的朝代就可以看成一个稳定系统,这个系统一开始呈现扩展状态,无论是疆土、人口还是经济,都会持续增长,这个时期出名的有文景之治、贞观之治。
而增长了一段时间以后,系统开始停滞,内部问题开始出现,于是自然而然的就会开始寻求变革,变革顺利的如汉武帝,可以将王朝的生命延续一段时间,变革不顺利的,很快就会迎来灭亡。
问渠哪得清如许,为有源头活水来。若一个系统迟迟没有新的东西输入,就会变成一摊死水,系统的消亡也就在所难免。
这是宏观的角度,从微观的角度来看,也是一样的。大宋的官僚体系也是一个系统,这个系统运行了100多年,也像汉唐那样,到了需要变革的时候。临川先生的想法,是给这个系统换些新鲜的人才,找些额外的财富,来维持这个系统的运转。
可在刘湛看来,这种做法犹如扬汤止沸,只能短时间有效,过不了多久,这些新鲜的人才和额外的财富,还是要被旧系统同化吞噬,难以延续王朝的寿命。”
王安石眯了眯眼睛,问了一句。
“我在朝堂之上,只提过均输法。伯汝又何以知晓我的想法,不能革新你说的这个系统?”
“因为只有背叛系统的个人,没有背叛系统的系统。临川先生身在局中,所思所想,也不会跳出这个系统,强行推广自己的变法,必然会像桑弘羊那样,招致系统自身的反噬。
临川先生最近的遭遇,不已经说明这一点吗?司马君实和苏子瞻,原本都是临川先生的至交,甚至鼓励您锐意进取,为国出谋划策,可是当您的变法触及到他们的利益,就瞬间导致了强烈的反对。
这其实和私交道德无关,放眼全局,就能看到这是旧系统对您要革新的抵抗。”
赵顼豁然开朗。
难怪他在朝堂中支持了王安石以后,就有种举世皆敌的感觉,似乎整个官僚系统都在自发的控制他,扭转他的思想,让他遵循祖制,继续因循守旧下去。
可是作为一名励志要中兴的皇帝,赵顼并不甘心。按刘湛的说法,大宋已存世百年,按汉唐的规律,也到了非变不可的程度。
但前提是存在这种规律,赵顼问道:“也许是汉唐的皇帝失了天命呢。”
刘湛听到赵顼这种论调,不由得笑了。
“我不知道天命是什么,但要说为什么王朝更替会出现如四季一样的周期性呢,我还是知道一些东西的。
有人把这些称为历史周期律。”
“历史周期律?”
赵顼看看王安石,发现他也在细细咀嚼这个词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