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知了烦躁地叫着,篮球上空空如也,职工宿舍内里大部分人都在午睡,陈蕾和汪荻没有回家,她们一人拿着一根糖盐冰棒,爬上树荫下的石头雕塑,骑在弧形的凹槽上,眼巴巴地望着厂院的大门。
冰棍嗦完后,又过去了很久,陈朝阳才终于出现,他骑着凤凰牌自行车,车头篓子里放着一个崭新的书包,后头座椅上绑着个粉色的盒子,盒子里面是女儿陈蕾十周岁生日的蛋糕,书包是送给女儿的生日礼物,书包里面也有乾坤,有新本子、新钢笔,还有女儿一直都想要的汪荻画画时用的水粉颜料,不是颜料包,而是上海美术颜料厂生产的马利牌颜料管,附带调色盘的那种。
女孩子们兴高采烈地从石头雕塑上跳下,雀跃地朝他跑来,陈朝阳捏住刹车停下,和蔼地看着她们,女儿的个头已经快要到他的下巴了,完全是个大姑娘了,但陈朝阳还是把女儿当成襁褓中的婴儿一样疼爱,他控制不了,就是怎么爱女儿都爱不够。
陈朝阳挨个抱起孩子们放在车前的大杠上,再小心翼翼地跨坐好,他脚下一蹬,自行车晃晃悠悠地摇起来,孩子们因为害怕咿呀呀地叫,陈朝阳说一声“不能乱动”,又用力蹬了两圈,车子就稳了,顺着苗圃路而下,笔直地去往干部楼。
别人家的孩子过生日一碗面条加个鸡蛋就对付了,陈朝阳的女儿陈蕾每次过生日都很隆重,看到五颜六色的奶油裱花蛋糕,汪荻的眼神都直了,似乎也只有这种时候,陈蕾和汪荻之间的羡慕关系才会调转。
汪荻的家在厂子里出了名的时髦,她的父亲是时代的弄潮儿,什么新鲜买什么,放暑假之前,汪荻就和班上的同学说,黑白电视机算什么,她爸爸说上海已经有了彩色电视机生产线,等过阵子她们家会第一个换上彩色电视机。
厂办子弟小学的孩子都围着汪荻转,汪荻有一切同龄人渴望的好东西,香味橡皮擦,红蓝黑三色的圆珠笔、十八色的水粉颜料……等等等等,可是她却很难有这么漂亮的生日蛋糕,上个月她的生日“差点”被汪瀚洋和廖芬芳忘记,或许就是忘记了,只不过因为汪荻等得耐不住而哭泣,廖芬芳才给她下了一碗面条吃,并在第二天补了个蛋糕。
不在生日这天出现的蛋糕,不算是生日蛋糕,汪荻一双乌黑的眼睛饱含渴望,她盯着闭眼许愿的陈蕾看,然后在陈蕾鼓起腮帮子吹蜡烛的时候,她也深提起一口气用力吹了出去。
陈蕾的生日让汪荻很享受,汪荻玩得很开心,她拆开水粉颜料管,在调色盘里挤出一点柠檬黄色又挤出一点紫罗兰色,用小号的排笔沾一点点清水将两种颜色搅和在一起。
“柠檬黄和紫罗兰调在一起是熟褐色,”汪荻放下排笔,又开始往调色盘里挤新的颜料,继续说,“柠檬黄和湖蓝调在一起就是草绿,都是我爸爸教我的。”
调色盘里颜色的变化对陈蕾来说并不陌生,以前她虽然没有水粉颜料,但汪荻会与她分享,把自己的拿给她玩,陈蕾每次都会把调色盘上所有的空格都弄上颜色,因为不懂调色原理,她总是把缤纷亮眼的颜色调成统一的泥巴一样的棕。
现在,陈蕾看自己的水粉颜料被汪荻使用,心里突然涌出一种从未有过的感觉,憋得慌,很毛躁。
她好像不想汪荻用她的颜料。
可是她怎么可以这么小气呢?汪荻对她多大方呀,她把汪荻的白颜料全部挤光了,汪荻都没有说不行,因此,惭愧覆盖掉舍不得的纠结,陈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像病了一样。
廖芬芳来接女儿时,谭庆梅说就让汪荻在家住一夜,和陈蕾一起睡,廖芬芳含笑拒绝,她把汪荻叫出来,谭庆梅对着廖芬芳欲言又止,廖芬芳看出来她是有话要说,于是叫汪荻先回家,自己留了下来。
等汪荻跑上楼,廖芬芳问谭庆梅有什么话和自己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