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院部一楼大厅内人头攒动,电梯间里密密匝匝地站了许多人,八部电梯,有的上升有的下落,它们分高层、低层,也分单楼层和双楼层,乘坐时务必看清楚,汪荻挤在人群里,跟着人潮涌动,生怕落后。
步入电梯后,她艰难地杵在门口将手浮在按键面板找楼层,有人冲她喊,先进来呀!堵着干嘛!一会再按!
汪荻被喊得手抖,她唯唯诺诺却异常固执地按下了数字6,直到看见数字发出红光,她才缩入紧邻电梯门的角落,将自己藏入人堆里。
自从有了大型医院,生命就有了中转站,这里有生的欢喜,也有死的悲哀,大多数人都是在这里进站再出站,走完一世的旅程。
但也有一些人不走寻常路,汪荻想起父亲,同时也想到自己。
父亲是自杀的,他的中转站在冰冷的湖底,将身体紧贴在电梯轿厢的不锈钢板上,感受着寒气透过几层衣服和皮肤往骨头里钻,同样是冷,但汪荻希望将来某一天,她能在医院这样的地方中转,那样的话,大概就是命运彻底放过她了吧。
电梯门一打开,汪荻就看到了夏清如。
他还是老样子,一点也没老,读书的人吃的是灵气,是不该老的。他还很清瘦,白,眉毛又粗又平,双眼皮的褶子比年轻时窄了点,越发显得含蓄而有魅力。
只要不与夏清如目光交流,汪荻看他的眼神都是饱含情绪的,她的目光像天真多情的少女,可是眼珠子却已然昏昏。夏清如是个近视眼,鼻梁上架着眼镜,看资料仍旧喜欢低头凑很近,他聚精会神地研究着手上的报告单,没有注意汪荻正盯着他看。
汪荻刚想叫他,夏清如就抬了头,正巧,两人撞上视线,他立刻散了紧皱的眉头,笑着说:“你来啦,辛苦辛苦。”
“不辛苦,”汪荻将视线的焦点移到夏清如的身后,问,“我来晚了吧?是不是动完手术了?还顺利吧?”
“没有,手术推迟到明天了。”等到电梯来了,夏清如顾不上和汪荻寒暄,他说,“我去去就回,你先去病房坐坐,单人病房,右手一直朝里走,走到底左拐,第二间……”
夏清如的声音逐渐被淹没,汪荻还在“唉”个不停,她驻足留在原地,失魂一样站了很久,才意犹未尽地朝单人病房走去。
透过病房门上嵌着的玻璃窗,汪荻看到了两个人影,那是坐卧在病床上的谭庆梅以及站在病床前的陈蕾,她心头没来由地紧张,立刻背身远去,重新回到电梯间。
她不是要走,而是要对着电梯门上的反射好好整理下仪容。
她很在乎她们一家对她的看法。
汪荻的头发不长也不短,发尾烫了,披散在肩头,很有种女人的柔媚,但她担心谭庆梅会觉得她看起来轻佻,于是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头绳,左手将头发松松一拢,右手的拇指、食指和中指配合着撑开头绳,快速将散发规整在脑后。
再看看,口红的颜色似乎也是太艳了,于是,她掏出纸巾来抿了抿,这一抿反倒把暗色的唇线凸显出来,气势和气质一齐没了,愣了几秒后,她将千格鸟色的羽绒服前后扥扥,重新走到病房前。
汪荻先是礼貌地敲了敲门,听到响应后,满脸堆笑地推开门,迈入门内的一瞬,她忽然想起死狗,收不住脚的同时,低下头深深地嗅了嗅自己,哦……没事,狗在外,她在内,没有臭味。
“阿姨……蕾蕾……”
汪荻笑得有点僵,空手而来,实在尴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