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放下酒杯,看刑岳如何作答。
刑岳没有立时允诺借银,他面色百年难遇地露出一丝不安。
我同夏斯阙对视一眼,悠悠开口道:“刑骠骁舍不得借银?”
刑岳起身:“禀陛下,万两白银……都被臣花了。”
我张大嘴,久久不能合拢。那可是一万两白银啊,败家也没有这么败的!
“臣蒙太皇太后惠赐万两白银,已尽数散与此番出征北胡的将士……臣那里倒是还有些绢帛,殿下若是……”
我终于听出端倪,正色厉声道:“你把银子尽数分赏给将士了?”
“……是!”
酒味已觉寡淡,我放下杯子,狠狠盯住刑岳的眼睛:“凡是出征的将士,兵部早就会同户部,给予奖赏。凡在阵亡名录者,其家人也都有封赏。朝廷的封赐不可谓不丰,将军为何还要多此一举呀?”
尴尬在刑岳的脸上一闪而过,他再抬起头望向我的时候,目光坦然:“臣身为主帅,与全军将士甘苦与古,因此凡有封赏,也要同沐圣恩……”
“住口!”我厉声喝止,“是同沐天子圣恩还是你刑家的大恩?!”
此言极重,刑岳立即跪下:“臣不知陛下此言何意!”
我怒不可遏,抄起酒杯扬手砸向刑岳。然而夏斯阙突然在这时候起身,整整一杯绯色酒液尽数扣在他的绣袍上,酒色流离,刺目刽心。
我蓦然回首,望向夏斯阙,他不经意地拽了拽领口,一副慵懒之态:“热……”
不好!
我猛然惊起,只见夏斯阙面现酡红、口鼻**横流,心道不妙,忙吩咐帘外侍立的汤圆:“六殿下醉酒,快些送去偏殿小憩。”
汤圆疾步入轩,双手搀扶嘉王:“殿下,请随奴才来。”
夏斯阙脚步虚浮,手上犹不停地舞动,他被搀扶着没走两步,竟突然嘿嘿冷笑数声,抬手抹去头上巾帻,一头乌黑长发配上那杏色绣袍,远远望去竟似醉酒宫妃。
太不像样了!我冲汤圆使了个眼色,要他赶紧带这厮消失。
夏斯阙突然尖叫一声:“你掐我干什么?美人!”
美、美人?我惊得险些咬了舌头,山药配的这是什么媚香啊?
夏斯阙任由汤圆拖拽,乜斜着一双桃花眼:“美人如花隔云端,何不早入孤之帷?美人,你又掐我……”
他一路疯疯癫癫胡言乱语,终于被汤圆拖拽出去。我被吓出了一身冷汗,惊回首,却见刑岳半是促狭半是愤怒地冷眼看我——他早已猜到,如果今日不是夏斯阙冒出来搅局,眼下那个疯癫的人,就是他自己了。
刑岳漫不经心地拾起地上酒杯,弹一弹那上面并未沾染的尘土,放回桌上。他行礼如仪:“臣启陛下,要是陛下没什么事了,臣请告退!”
我木然点头。
汤饼为刑岳掀开帘子,刑岳没有直接走出,他蓦地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陛下今日所为,与市井无赖有何区别?陛下只怨怪臣收服军心,却不审视自己,有什么值得大夏子民拜伏在你脚下的品行!”
我懵然良久,垂首望向杯盘狼藉的酒席,久久不能做声。
***
我疾步走出清心轩,向寝殿北阁行去。汤饼在我身后一路小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