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有人中气十足喊了一声。
“左护法回来啦——!”
话音未落,窝棚里还能动的百姓全都一窝蜂涌了出来,饶是行动不便受了伤的人也挣扎着爬出家门。
他们全部跪伏在地,以额头触及黄土,呈五体投地的姿势。
这样的动作,人就像动物一样,全无尊严可言。
霍忍冬以前在小草村时,百姓见县令老爷都未曾见过这样的大礼。
谁要是跪得稍微慢了点,都会被监工或兵卒狠狠踢上一脚。
不过几息,城外的百姓全都齐齐跪下了,黑漆漆的一片鸦雀无声,战战兢兢谁都不敢抬头。
身旁的瘦子鼻孔朝天哼了声,像皇帝一样。想来,他应该在周家的地位不低。
城门口有个穿铁甲的年轻人跑了过来,狗腿地给他揉肩捏背。
“彬哥,您可回来了,家主念叨您好几回了。”
大名叫周彬的瘦子开口:“他老人家在哪?”
“家主外出巡视矿山了,要明早才会回来。”
周彬点点头,又叫随行的几个男人把霍忍冬弄出草篓。
“把她带去偏院找间空屋子,让几个小丫头伺候着,小心看着可别跑咯。”
霍忍冬避开男人们伸过来的手,自己跳下了青牛背,独自一人站在旁边。
她虽冷着脸,鬓发微乱,却更有一种通体高贵脱俗的美,如同九天之上的一轮明月,虽然冰冷但就是忍不住想触碰。
那年轻人口水都要下来了:“彬哥,您这是从哪里弄来的美娇娘?”
说着,竟然又悄悄靠近了几分。
霍忍冬冷眼看他,面无表情。
瘦子拿马鞭打他的脑袋:“你小子个蠢货,这娘们可是个炼气修士呢,小心她一剑捅穿你的天灵盖!”
年轻人缩了缩脖子,终究是垂涎大于恐惧。
“炼气修士作的炉鼎?这么漂亮的女人,我还没有见过呢……”
几人凑在一起也不知耳语了什么,霍忍冬零星听见几句‘共享炉鼎’、‘会轮到你的’、‘等家主腻了’之类的话语。
只觉得胸口气血翻涌,恨不得拔剑把他们所有人都捅个对穿。
霍忍冬不需要他们押解,自己抬步走在了前面,手腕上绑着的绳索金光灿灿,但她态度不卑不亢。
她走过的地方,跪在道路两侧的百姓都愣愣地抬头看她,枯败黝黑的脸上百感交集,空洞凸出的眼眸却流不出泪。
有名老妇喃喃:“连这样的神仙人物都难逃贼手。”
“何时是个头啊……”
霍忍冬一行人进了周城。
城内的建筑保存完好,只不过空了一大半。街道上冷冷清清,只有少数几家店面开着。
原先的城主府被周家鸠占鹊巢,匾额早就毁了,现在上面写的是“嘉通真君无上圣府”几个字。
可算是张狂极了。
而且这位家主显然野心不小,把城主府附近的宅院全部毁了,重新修缮、扩建。
一块雕了一半的龙图腾立在空地上张牙舞爪,周围全是力夫和劳工,几乎集结了全城的壮年男丁。
霍忍冬停下脚步看。
这种石雕需要的石料重逾万斤,人力或畜力根本无法达到。因此这些劳工只能隔一段距离就用木桶搬水,把水泼在地上结冰,将巨石放在冰面上拖行。
这样的活计极耗费体力,几十个纤夫用麻绳拖着石料,双手双脚冻得青紫,脊背像压弯的弓。
在吃不饱穿不暖的情况下,想想也知道有多少人会死。
周彬凑过来催促:“看什么,还不快走。”
霍忍冬却不动弹,她看向旁边的小宅院:“这是什么地方。”
旁人哈哈哈笑起来。
周彬:“我们管这里叫宜春小筑。”
“放心,你很快就会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了……”
他们在门口对峙的功夫,有两名劳役抬着木架出来,上面用草席盖着什么。瞧旁人的表情,那应该是具尸体。
霍忍冬低头看了一眼,草席很大,没露出底下人的形貌。
但下台阶的时候,她从旁边撇见了一只枯败灰黑的手,纤细的、娇小的,指尖布满血痕。
那是一只女子的手。
*
草坡上,狂风卷着雷电,吹得原本盛开的花骨朵低垂着头。
蝴蝶全部消失,四周寂静无声。
一只手缓慢捡起掉在地上的竹篮和锄头。
他看见里头装了大半的地脉子,细长根茎保存完好,看得出来挖掘的人费了一番功夫。
但如此仔细保存的草药,却被人这么随意丢弃在地。
戚慈的表情,在这一刻忽然变得很恐怖。
乌云压顶,
城欲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