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婆婆住的房间并不大。
这里是神庙的僻静角落,很偏僻,宓妃小时候经常和姐姐们玩躲猫猫,就经常跑到这里面躲着。
她躲在这里,从来没有被姐姐们抓到过。
最初她还以为是因为这里太过偏僻,后来才知道,这间屋子有些特殊,巫女们并不能随便进去。
除了她。
她是特别的。
但屋子里没什么特别的。
就是石案上多了两尊神像,中间有一个空白的牌位。
她看着石案,眼神已经大不相同。
她的神色非常平静。
如同面对河伯时的平静。
小小的少女扭过头,对瑶光轻声说道:“我和婆婆有些话要说,瑶光你和小雀儿去帮一下蹇修她们,晚上我们一起吃饭,我给你做好吃的。”
“……”
瑶光沉默了会儿。
想起之前灵光一闪的那个猜测,再看到宓妃如今血色尽失的小脸,她的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有说话。
抱着精卫,离开了这里。
只留下宓妃,呼吸渐渐急促,眼神一点点锐利起来。
龟婆婆睁着浑浊的老眼。
她面上茫然,实则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
老太婆在心里用最古老的骂人词汇,将昊天太子厚厚的户口本,迅速变成了单薄的一页。
我囸死你先人!
“姑娘,还有什么事情?”
龟婆婆微微笑了起来。
脸上的皱纹更加苍老。
宓妃看着她面上的皱纹和满头银发,沉默了许久才问道:“我是谁?”
她想要知道。
自己到底是谁。
或者说,自己的前世到底是谁。
哪怕这个问题,她心里其实已经有了答案。
“四千多年前,因为愤怒于东君烧死炎帝长公主,姑娘离开了居住多年的洛河,前往黄河想取回河图,然后去钧天找那位东君报仇,我想着,取回河图是件很轻松的事儿,便没有跟着去……”
龟婆婆没有回答宓妃的问题。
她燃起了蜜烛,说起了从前。
“但没有想到,姑娘居然会大败而归,自黄河回来后,她的神魂受了很重的伤,只来得及叮嘱我赶紧躲起来,随即她就将那天一生水的万劫不坏之身自封于洛书,神魂前往轮回,来修补伤势。”
“我依言躲了起来,没多久,河渎便与东君将洛河翻了个底朝天,他们找到了洛书却打不开那羲皇圣物,后来东君将洛书扔回河中,没多久,钧天就降下神谕,要为洛河另寻河伯作为正祀。”
她嘲讽的笑起来:“从那时开始,我就猜到河渎想用每年用祩子祭河的办法,再配合河图,磨开洛书九宫……那是一个很愚蠢的办法,但确实很有用,只是需要花费四千五百年的时间。”
洛书数字本太一下九宫而来,以四十五数演星斗之象。
而四千五百年。
正是洛书运转完一轮的周期。
“四千五百年对我来说很短,所以那时候我很焦急,于是就跑到昆仑山,请娘娘的朋友西王母出手相助。”
看着龟婆婆越发佝偻的背影,宓妃就知道昆仑之行的结果。
“那时节,正是多事之秋。”
“云中君刚死,炎帝帝庭倾巢而出,火云烧遍了半片天空,那些隐居的老家伙们也蠢蠢欲动,天界每天都有天神死去,那位昆仑之主对我说,姑娘去轮回中躲一躲也好。”
龟婆婆的声音依然平静,但宓妃能听出几分怨愤:“只是我还是担心,便用两家昔年的情分来恳求西王母,请她将姑娘的神魂捞出轮回。”
“没有成功?”
“是的,她被我说动之时,恰逢崆峒山那位广成大圣拜访昆仑。”
龟婆婆叹息:“他身为当世最厉害的畸人之一,听完我的请求后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了一声圣人无为,西王母便息了念头,让我在昆仑安心住個四千五百年,到时候姑娘自会归来。”
“恰巧那时东君上昆仑提亲,我便以为西王母已经傍上东君,背弃了她与娘娘和姑娘的情分,才一直推托……于是,我就愤而离开了昆仑。”
龟婆婆苦笑道:“可惜,当初没有把广成子的话听进去。”
这四千五百年。
她就算什么都不做。
洛神也依旧会归来。
而她做了这么多,除了多点保障,还承担了四千四百四十九条孽债,她这样的存在自然不会在意这点孽债,但是每每回忆起那些叫自己婆婆的女孩子们,她那颗苍老的心灵都会一阵抽搐。
“河渎想用巫女怨念凝滞洛书运转,他畏惧姑娘说不定哪天回归,不敢亲身坐镇洛河,于是就开始物色这洛河的河伯,他相中了赤水水神,那是一只报复心极强的山魈。”
“我趁那山魈不备,将其擒下,正要威胁他听从我的安排,却没想到这只山魈多年前曾被姑娘救过一命,他愿意帮我遮掩身份。”
“于是,我就以巫祝身份,在这里住了下来,一住就是四千多年。”
宓妃低头想了很久:“所以,河祭本来就没有必要。”
龟婆婆怜惜的看着她:“对于我和河伯来说本就没有必要,但为了让姑娘能够顺利归来,不出纰漏,不惹河渎的怀疑,我也只能这么做。”
宓妃知道这声姑娘并非是在叫自己,终于有些伤心。
她抬起头,问出了最初的问题:“那么,我是谁?”
她是谁?
她是被巫女从洛河中捡到的弃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