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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磨蹭

王放干脆利落的藏进她衣箱里。她在箱盖上虚虚挂了把锁。

不太会有人敢直接搜秦夫人的房——若真有,那也顾不得什么名声了。王放在衣箱里藏了一把小匕首。

罗敷重新点上灯烛,迅速收拾笔墨简帛,搅乱床上被褥,换上睡袍,再披一件外衣,套上木屐,故意笃笃走出声响。

然后持灯,走到门边,睡意朦胧地自语:“谁家的猫……”

她猛开门。门内门外同时一声轻叫。

门外凉风拂面。罗敷松口气:“……明绣!你来做什么?”

明绣眼中有些慌乱,脖子僵成个伸长的形状,还没来得及收回来。

她支支吾吾:“我……”

明绣自觉十分轻手轻脚,连呼吸声都压着。夫人是如何听见的!

罗敷板起脸,没问几句,她就招了:“谯、谯公子让我来留意着,夫人还有没有再失眠……”

罗敷脸色微微一白,明绣那张质朴秀气的脸蛋,忽然让她多了些戒备。

谯平会何时单单关心起自己的睡眠质量了?

就算她没有那些夜里的隐秘事,就算她毫不心虚,此时也觉得这理由有些牵强。

她心里通通跳,追问一句:“果真?”

明绣也知道,深夜偷听秦夫人房间动静,不是什么上得台面之事。

她脸色胀红,快哭了,只是说:“夫人没、没失眠就好,我……我是不是吵醒你了,实在对不住,告辞……”

罗敷半是气恼,半是后怕,脑子里一团浆糊,冲口就想斥责。

好在读过的书都没忘,开口之前三思了一下。

她平平淡淡地说:“好了,知道你是一片好心,以后我若失眠,第二日会跟你说,不必你熬夜守着。若是严重了,自然会叫大夫。今日之事,我不生你气,你也别告诉子正。否则他要怪你扰到我了。”

明绣急忙点头:“谢夫人……嗯,我不跟公子说……”

罗敷目送明绣离开,闩上门,跪坐在软垫上出神。擦擦鬓角,方才的冷汗还没下去。

王放从内室里出来,神色复杂,看她一眼,径直跪坐下来,提笔匀墨,又慢慢写起了字。

罗敷忍不住问:“写的什么?”

他专心致志的运笔,也来了个答非所问:“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有人开始疑你啦。”

罗敷不自觉地咬着嘴唇。其实她早就知道,这种日子多过一日,风险便多一分。在“开蒙”初始,她根本不曾想到,自己能坚持上这么久的夜课。

王放一句话说得凝重,神色却并不怎么凝重,反而朝她微微一笑:“好在他疑的是你的行止,不是你的身份。你也别怪他。主母要是有什么品行不端,头一个被耻笑的就是他。我阿父余下的威名,也就成了笑话。他不得不防。”

罗敷想不出反驳他的道理,但又禁不住想冷笑,斜眼瞟他,轻声道:“你方才说,让我遇事听他的。”

王放面不改色,“这话不变。谯子正的人品你可以放心。我阿父的亲眷,他就算是性命不要,也不会生出加害之心。”

罗敷几乎要冷笑出声:“所以他派人来监视我?”

“如果他真的有心刺探你的隐秘,并且有心将你蒙在鼓里,为何白水营这么多身有武艺的壮士不用,非要依靠一个毛手毛脚的阿毛?”

一连三个“毛”字,说得王放心情舒畅,低声笑起来。颊涡里调皮闪现。

罗敷呆住。这算是……君子间的心有灵犀?

她磕磕绊绊说:“这么说,是……是不介意、让我发现阿毛……哦不、明绣?只是……提醒我、收敛、一点?”

王放收了笑容,耸一耸肩,表示随她怎么理解。

罗敷心头忽然涌起一抹古怪。他如此处变不惊,思路清晰的给她分析利弊,简直像个小阴谋家,比起平日里那个大大咧咧随随便便的十九郎,似乎平白长了十岁。

她心里刮起一阵野风,低声问:“那你还出远门吗?”

即便刚刚嘱咐过她“最近外面乱,莫要随意外出?”

“照常。”

王放终于撂下笔。他密密麻麻的写了十余枚竹简,正面反面满满当当。然后摞在一起,转半圈,朝她一推。

“不能再拿阿姊的名声冒险。今日怕是最后一次给你上课了。这些书目,以后你可以自己找来按顺序读。有不认识的字,阿父书房里有一套《说文解字,你慢慢摸索,别嫌麻烦。”

罗敷郑重收好,瞟一眼,够她读三年的了。

忽然眼酸,想来他也有些舍不得。

王放再次站到门边,环顾她房间里的各样物件,逛市集似的,一件件的打量。

梳妆台上的红漆木胭脂盒,一把小木梳,一把小篦子,都插在竹筒里。铜镜子摆在当中,旁边还有几束五色丝带。

床头暗格里藏着帛书、简牍和笔墨。屏风后面是青铜博山薰炉——砸崔虎砸碎了一个角,修补过后,加了个虎头的装饰。还有那香炉旁边地上,虽然看不见,但他知道放着什么……

罗敷问:“找什么?”

他没答,目光投向外间。她的老织机上,挂着女工针黹的零零碎碎。几个缠线板,两个鞋样子,还有……

他眼一亮,终于发现了自己想要的。

“阿姊,我的香囊太旧了,带着逛街可以,若出远门,定要漏。”

说着腰里摸出香囊,果然灰扑扑的,几根线头露在外面,边缘被磨得毛茸茸的,香味也几近于无,不知多久没换了。

他用目光指着织机上一个新完工的小香囊,恳求道:“阿姊?”

汉家风俗,男女老幼皆佩香囊,内装兰芷、茅蕙、椒桂、辛夷等物,作辟邪避秽之用。香囊式样多变,倒也不太区分男女。

罗敷刚做得的这个,是姜黄色绒圈锦打底,兽头纹,坠一小块黄玉。

她看出他那点昭然若揭心思,笑道:“那是我打算自用的。”

王放眼角哀伤,轻声一叹:“就当借我,回头我还,行不行?我没有母姨姊妹,没人给我做这些东西。我的这个旧香囊,还是自己在市场上胡乱买的,又不识货,做工也不好……”

罗敷默然。不得不说,他可恶的时候是真可恶,可怜的时候也真可怜。两句话,几乎要撩拨出她眼泪来。

王放知她是许了,美滋滋朝她一作揖,把那新香囊捧过来,珍而重之地系在腰间。

他心满意足,这才朝她微笑躬身:“阿姊保重——诶,我又不是不回来了,别这么依依不舍的看我,不然我都不好意思走了……”

也不知王放如何透的口风。大伙过了两天,才发现他没回来睡觉。再过两天,许多人口径一致地开始猜测:“这十九郎,不会又去锦山摘红叶了吧……唉,这么大小伙子了,也不能整天想着玩儿啊……你看看,没他,马儿都瘦了……”

说也奇怪,王放一走,整个白水营的气氛,突然有些微妙的变化。

罗敷很快发现这是个巧合。不光白水营,整个邯郸,甚至冀州,似乎都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作者有话要说:  本章又名《最后一课

本来想立刻搞事的,回头一看,为什么写了辣么多依依惜别?费解.jpg

罗敷:依依惜别的不是我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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