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年前(建宁元年),元月。
年仅三十六岁的汉桓帝病死之后,由于并没有嫡系后代来继承皇位,故而由大将军窦武、太傅陈番在诸多刘姓皇族中选拔下一任的皇帝。时年,聪慧且早已丧父的少年刘宏,一眼被窦武和陈蕃相中,并被其拥立成为下一任的皇帝。
登基之日。
刘宏像是傀儡般,带着沉重快要压断脖子的王冠,木然地一步步地走到皇位之上。他不知道何为帝位,也不知道自己手上掌握有多大的权力。
原本,他也不是这个庞大帝国的未来继承人。
“陛下,好好看一看这些臣子……你所掌握的,乃是数以万计黎民的生命大计”。
大将军窦武立在刘宏的身边,宽大且壮实的身板给人带来很强的安全感。
刘宏则有些怯懦地望了大将军窦武,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此时,大将军窦武在刘宏的眼里,依然是他这辈子都不敢高攀的贵人,自然不敢平等而视。
这时候,年迈且温和的陈蕃,轻声言道:“陛下,挺直您的腰板,下面的人都在看着您呢”。
“我……我知道了”。
刘宏勉强地直起腰来,甚至过于用力让自己的身体都颤抖起来。
在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的身后,原本受汉桓帝所器重的宦官王甫和曹节,不约而同地对视了一眼……他们意识到,只要有大将军窦武和陈番在少帝的左右,他们想如操控汉桓帝般控制少帝,已经是不太可能的事情。
那么,他们又该如何去绕开这两个拦路虎呢?
就在两人眉来眼去之时,太傅陈番忽然回头向他们望来,用让人极为不舒服的目光注视着他们,使得王甫和曹节纷纷低头不敢直视。
汉桓帝,延熹九年,司隶校尉李膺与宦党之间争执权力,所引发的党锢之祸,早已经让陈蕃、窦武与宦党势同水火。
如今,大将军窦武把持少帝的左右,太傅陈番负责近身掌控皇权,曹节和王甫也已经意识到,他们如果不做出改变的话,迟早将会被窦武和陈蕃用皇权玩弄致死……
因此,一场政变的祸根,已经开始在大将军窦武、太傅陈番、宦党曹节、王甫之间发芽生根,并将决定此后长达二十多年的东汉的历史走向。
同年五月,居辽东郡的某处乡地郊外。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手里握着根枯瘦嶙峋的树根做手杖,提着一些破烂家当正沿路乞讨而来……辽东地时年少雨,故而老者已多时没有进水,整个嘴唇干裂到连唾沫都没了。
他竭力地喘息着,破烂的衣领处漏出脖子上的一道狰狞伤口……绕过临路的一颗大槐树后,他的眼里陡然亮起希望的光芒。
在目之所及的山脚下,一栋略显破败的茅屋正生出些许的炊烟,应该是有户人家在此居住。
老者快步疾行,沙哑的喉咙喘息着,以最快的速度来到茅屋的院中,再用力地使手杖敲了敲院子的木门。他希望这家院子的主人能够让他进入,哪怕仅仅是喝一口水也好。
然而,他的举动并没有迎来主人的欢迎……而这家院子似乎有着让人诡异的静逸,一阵微风拂过老者的面颊,竟让他感觉到了少有的寒意。
这一刻,老者有种想要远离此地的冲动……可饥渴的本能促使着他,走过这条看不见的界限之路。
老者站在院中,缓缓地推来了茅屋的破旧房门。所见的一幕,让他浑身一抖将手杖给丢在了一边……只见视线平齐之处,悬挂着四个赤裸且干瘦的脚掌,沿着脚踝往上看去则是两个瘦弱的中年人悬挂在房梁上,死状狰狞早已经没有了生气。
老者下意识地想要逃离……可忽然从屋内传来的咳嗽声,让老者惊慌的心态缓缓地平静下来。
房梁上共有三段麻绳,其中两段分别挂着一具中年人的尸体,另外有一段则处于断裂的状态……在屋内的阴暗角落里,蜷缩着一个木然的五岁孩童。孩童惊恐地望着两个中年人的尸首,似乎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
老者缓缓地来到孩童的身边,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他的视线。
孩童缓缓地注视着老者,迷茫且无助地问道:“这是什么地方?”
老者无法回答,用干瘦的手从怀里取出了半块烧饼,郑重地交到孩童的手中……那孩童望着手里的烧饼,又看了看房梁上悬挂的绳子,似乎意识到了自己该做什么。
当老者再一次要离开的时候,身边便多了一个稚嫩的孩童……而这个孩童,便是日后将要踏入诏狱,去见那太平道马元义的刘子瑜。
离开时,刘子瑜回头望着屋内。
他这一世的父母已经不再悬挂在房梁上,可看着房梁的时候,刘子瑜似乎还能看到他无法忘掉的现实……
那一对夫妻的尸身随着风儿左右摇摆着……扭曲且怪异的脖颈,随时都可能断裂开来。
差点让他撕掉的那条绳子,歪歪扭扭在空中摇摆着……像是一条灰色的响尾蛇。
答案已经不言而喻。
刘子瑜这一世的父母,已经在积重难返的压力之下,毅然决然地走上一条绝路。
至于究竟是怎样的困难,才会逼死这一家三口……
刘子瑜并不知道,但他感受到前所未有的恐惧正在袭来……
他似乎看到等待自己的可怕未来,如果毫不挣扎的话,有一天将在天灾人祸之下被冻死、饿死、渴死,或者在他们流浪过程中,被一些无良者直接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