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夜幕降临, 一切属于暗黑的人和事便开始活动。人们看不到,不知晓,但往往就是这些发生于暗黑的人事,能够扭转局势,或好或坏, 就看谁的本事高超。
这大概是沈绥这辈子最后一次下水了,上一次她下水, 被红尾蜥刺伤, 刺激她的鸾凰血脉开始苏醒。这一次,她却是为了能够打通攻城的通道。
在这样黑暗的环境之下行动,要求的是极强的夜视能力。沈绥挑选的, 都是千羽门之中受过专门训练的凫水高手。他们不仅仅是凫水高手,还是潜行高手。大多都是暗鸦堂中最顶尖的刺客,他们能够无视地形的束缚,上天入地下水,无所不能。
上一次的潜水装备再次穿上身, 百人精英,悄无声息地摸着长安城的墙根,沿着护城河一路快速前行。城头上灯火通明,守城的叛军轮番巡逻,不敢松懈半刻,一旦发现敌情, 必然会立刻警醒全城。但是, 灯火照耀不到城墙根下, 他们甚至不认为有人可以渡过护城河。
所有参与此次行动的人,身上都背着一套标准装备,一柄匕首,一柄短刀,五枚飞刀,五根箭矢,被油布牢牢包裹的发射火/药,还有一把可以折叠收纳的长弓。所有的装备都是千羽门专门打制的轻量化的装备,也是沈绥自洛阳红尾蜥事件后,开始督促千羽门工匠专门设计的一套水下装备。下水后不会影响行动,一定的重量可以帮助下潜,但又不会带来太多的负担。胶质衣也赶制出了许多,每个千羽门分部都有配备,就是为了防备以后需要水下作业。
站在龙首渠边缘,沈绥借着城头微弱的光芒观察了一下水底,长安城的护城河能有二十丈宽,水底不知深几许,若墨汁般浓稠黢黑。龙首渠与护城河交汇的十字水道口,水流静谧,几乎没有什么水声。隐约能看到城墙下的水门,此时必然是落了闸的,而那闸门,恐有千斤重,单单依靠他们百人的力量,是根本不可能打开的。
但是,沈绥说下方有通路,那就一定有,她从来不会干没有把握的事,一切都是在深思熟虑之后雷厉风行。
沈绥无声地对身后百人打了个手势,众人开始分组,十人一组,一共分作十组,列队站好。第一组立定于护城河边缘,沈绥打着手势,向他下了什么命令,十人看明白后点头。沈绥手一挥,十人便整齐地鱼跃入护城河中,入水时水花极小,淹没于水流自身的声响中,半点动静没有发出。
如此反复,沈绥一共派了五十人下水,另外五十人掩蔽于岸上等候命令,随即沈绥自己也准备妥当,鱼跃入水。
九月夜晚的护城河,河水有些许凉。水下略显浑浊,大概是龙首渠卷来的泥沙造成的。沈绥在水下拨开水流,视线范围中一片黑暗,几乎什么都看不清。但她却凭着自己的方位感,前进得毫无阻力。
护城河中也有些小鱼小虾,沈绥潜水的过程中,感受到有鱼儿从自己身侧溜过。这让她不禁想起当年洛阳上阳宫人工海内的红尾蜥,心中略有些膈应。她并不能确定尹御月有没有故技重施,在水中再度放养红尾蜥。这也是此次行动的风险之一。
不多时,她能够察觉到身前出现了人影,恰好一口气憋到尽头,她立刻上浮出水面,喘息了片刻,便看到了方才她派下来的五十名凫水好手,都浮在附近等待着她的命令。眼下他们这五十人,都藏匿于水门拱洞之内,扶着关闭的大铁闸门以节省体力。
“按计划,五人小组轮流下潜作业,开始罢。”沈绥道。
众人点头,最先五人立刻深吸一口气,一个猛子扎了下去。
沈绥曾道千羽门探查过龙首渠下的这个水闸,知道有路可走。但是这个路,并不是那么简单就能走的。由于当年红尾蜥事件,不仅仅是整个洛阳城,长安城的水道沈绥也让千羽门仔细查过了,就是为了彻底杜绝红尾蜥这种生物在水道中繁衍。当时长安千羽门暗中检查了一下龙首渠的水闸,发现水闸钢铁焊铸的闸门格栅有一块生锈非常严重,已经出现断裂的先兆。这个情况,主管长安城防水利的工部似乎并没有在意,亦或者说一直拖延着没有处理,总而言之就是不够重视。也多亏如此,今次给了沈绥等人机会。
现在这五十人的队伍,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一个危险物品,那是一个琉璃瓶装盛的王水瓶,对于金属有着强烈的腐蚀作用。以五人为组,每个人都需要将自己身上的王水瓶以特殊手法绑在水门铁闸的固定位置之上。等到五十个王水瓶全部绑缚完毕,王水会逐渐从瓶口流淌出来,他们只需等待水门自行腐蚀,待水流将王水冲干净,他们便可下水,拆卸下脆弱的水闸门,从破口进入长安城。
安装王水瓶必须迅速,否则王水弥漫出来,会危及自身。沈绥挑选的这五十个人全都是手脚利落,细心大胆的高手,轮流下潜也是为了能够尽快完成,不造成拥挤和干扰。安装完后立刻撤退上岸,如此往复,大概只耗费了小半刻时间,就全部完成。
沈绥最后一个上岸,她一直在水流的上游,倒也不需要担心王水弥漫出来伤及到自己。作为领袖,身先士卒是她的信条。
王水这种东西,还是从西域传来的,相传是波斯人提炼出来的一种强大的炼金溶液。千羽门在做生意的时候遇到了,便囤积了几斤以备不时之需。本来是打算实验于锻造之上的,却没想到,今次发挥在了这样的用途之上。长安城中的人,恐怕做梦也想不到,沈绥手中竟然有这种强力的金属腐蚀液体。
五十人携带的王水量非常大,再加上此间水流并不湍急,王水流出后,能够在闸门附近聚集很长一段时间,哪怕是被水稀释了,也具备着强大的腐蚀作用。
沈绥等人在岸上耐心等候,当她突然看到那闸门抖动两下,心道应该成了。又耐心等了两刻钟。沈绥开始下令,让方才未曾下水的五十人下水,打通通道。
那五十人下水后,发现不用他们破门,闸门已经自己烂出了一个大洞,五十人轮番从洞口钻了进去,留下一个人在后,浮出水面,向沈绥发信号。沈绥接到信号,便领着另外五十人入水,随着一起从洞口入城。
过了水闸,其内又是一个长长的水道向前延伸,能够直接通到兴宁坊腹地。沈绥没有选择继续延水道前进。过了闸门,上方是一个天井,检修闸门的人可以从天井下来,边上还有攀爬用的梯子。沈绥便命令所有人立刻上岸更衣,顺着梯子爬出天井。
一从天井上来,他们就相当于陷入了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这里是兴宁坊最东面,城墙与坊墙的夹道之内。恰好是重点防御区的边缘,距离大明宫也不远,沈绥率先爬上天井,她小心露头查看了一下,恰好就有一队巡逻士兵刚刚路过天井这里。
她轻手轻脚跃了上来,闪身躲在了天井边缘,招呼下方的人赶紧上来。
不多时,一百名身着夜行衣的好手就已经占满了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