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若菡摇了摇头,解释道:“只是一种感觉罢了,沈绥的身上有一种我很熟悉的感觉,我好似很久很久以前就已经与他相识相知,特别是他的那双眼睛,真的太熟悉,太像赤糸了。第一眼见到他时,就让我吃惊不小。但是,这也正是我最疑惑的地方。赤糸是那样灵动飘逸、绚烂似火的女儿家,又怎么会是这样一个心机深沉、笑里藏刀,如薄雪风钩一般的男子?且,我仔细观察过沈绥的面部,不像是有易容的痕迹,那应当就是他的真容。他面部的骨骼,与赤糸的面颊完全不同,他的颧骨比赤糸要低,眉骨似乎更深,棱廓更加突出,喉结也十分明显,分明是男子的容貌特征。不排除有易容高手可以做到这一点,所以还需要我去亲自确认。”
张若菡粗通医术,为了治疗祖母双腿,自学骨伤科成才,对人体骨骼非常熟悉。且从亡母那里继承了高超的化妆术,对人体的面部骨骼、肌肉非常熟悉。她会说出这样的话来,无涯一点都不奇怪,反倒相当信服。
“话虽如此,沈绥身上还有很多疑点。比如他的声音,我感觉不像是自然生成的男子音,虽然沙哑低沉,但是音色却留有女子的特色,说不上来的感觉,好像……他嗓子曾经受过伤。再比如他的身材,虽然高挑瘦削,胸前平坦,但是腰身隐约能看出女子的曲线。还有他面部的胡须,即便他不爱蓄须,但是竟然连青皮都未显现,光滑到看不见胡茬,这也十分古怪。据我所知,即便是天生须发不盛的男子,面上多多少少还是会留有青皮的。”
无涯问道:“这么说来,三娘您是怀疑这个沈绥有可能是个女子?”
“确实不无可能。说实话,我觉得他女扮男装的可能性很大。”张若菡点头。
无涯惊讶道:“三娘您怎么能看出来这么多,我怎么看,那沈绥都是个挺彻底的男子啊。举手投足完全看不出女子的模样,比很多男子都有男儿气概呢。”
张若菡无奈一笑,道:“或许是我先入为主吧。总之,这都是我的感觉和推测,并不能作数。”接着她又转而道:
“我现在有这样一个判断,要么他就是赤糸女扮男装后的形象,若不然,他则必然与赤糸有关系。他身上的疑点太多了,我若不查清楚,实难善罢甘休。”
“除了长相还有什么疑点?是这封信吗?”无涯问。
张若菡目光落在案头那封信上,轻声道:“嗯。我仔细研究了这封信的字体,写得是板板整整的隶书,中规中矩,没什么特色。总体来说行笔很流畅,看得出来不是硬性模仿的,应当写了很多年。我又仔细检查了间架结构和笔锋走势,书写者完美地复刻了蔡邕蔡中郎的隶体,看不出丝毫的蛛丝马迹。
赤糸的书法,和我是同一个老师教的,也是和我一起练出来的,她和我一样都擅长行楷。只不过赤糸性子跳脱,她的行楷更加豪放,贴近草书。王逸少王羲之是她的偶像,她的书体深受王逸少的影响,根本不是蔡中郎那一路的。
该说这是隐藏得太好了吗?物极必反,隐藏得越是好,越是与赤糸走相反的极端,越是惹人怀疑。”
说到这里,张若菡似乎更疲惫了,半阖着一双清眸,语调轻飘飘的,仿佛下一刻她就要睡着了。无涯听了那么多张若菡的分析,反倒更糊涂了,她只知道这沈绥很可疑,让三娘很伤神。
“无涯,慈恩案是上天给我的一个机会,我必须把握住。沈绥将破慈恩案,而我则需要从慈恩案中,看出他到底在查什么,到底最在意什么。千鹤那日的话,让我有一种感觉,他好像在查当年那个滔天谜案。”沉默半晌,就在无涯以为张若菡就要睡着的时候,张若菡忽然幽幽开口了。
张若菡与无涯前些日子已经听跟踪沈绥而回的千鹤说过了沈绥重返慈恩寺查案的事情。千鹤当时就藏在暗处,将沈绥破案的全过程一字不落听在耳中。回来后,就一五一十地全部说给张若菡听。因此,张若菡和无涯都很清楚沈绥对慈恩案最新做出的判断。且他们已经确认了一件事,沈绥确实欺瞒了上级,她想要私下查此案,就代表这件案子必然和一些她不能宣之于口的隐私有所牵扯。因此明晰慈恩案的来龙去脉,对于张若菡来说,就关系到对沈绥背景的调查。
张若菡已经与千鹤说了,这些日子,辛苦她多注意沈绥的动向,探听消息,回来及时报告,千鹤现在也应当在沈家小院附近监视着。
听三娘提起当年那桩惊天谜案,无涯不禁打了个寒颤。深吸一口气,她问道:“您为何会觉得他是在查当年那桩案子?”
“因为善因攀上慈恩塔自尽这件事太蹊跷,他的动因成谜,这也是慈恩案最大的谜团。这其中有一个巧合点,让我不寒而栗。无涯……”张若菡从圈椅中坐直了身子,扭头深深地看着无涯的双眼,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幽幽寒光:
“当年赤糸的父亲,不正是被钉在玄武门十米多高、滑不留手的城墙之上而死吗?他究竟是怎么上去的,至今还是个谜。这与善因悬吊大雁塔,太像了……”
无涯只觉得一股寒气从她的尾椎骨一路上窜,直达头顶,她不由自主颤抖了一下,鸡皮疙瘩泛起,面色苍白了下来。
屋内静谧,主仆二人不知道,就在窗外,有一只白尾雨燕,正扑展双翅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