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老板最后的一句玩笑话,崇祯差点笑岔了气,笑过后,却是深深的思索。
他问道:“我记得永业田,乃是百姓永久产业的田,按照律法,只能自家耕种,家主死,传与后代,若是没有后代,交还官府。”
“永业田不许买卖,不许投献,咱国朝明太祖律规定,官员贵戚宦官若私自接受投献,按律当发往戍边。“
“老丈,你何不告状嘉定伯府?”
“告?”
店老板摇摇头:“客官又说笑了,咱拿啥告?咱蝼蚁一般的人物,哪里告得了贵人,罢了,老朽也不与您细说了,客官请喝茶。”
茶棚老板走后,王承恩解开背上的褡裢,掏出一方小木盒,打开,里面有数根银针,他捏住一支银针,试完毒后,崇祯才端起茶杯轻轻喝了一口。
井水甘甜,菊花清香,滋味果然美妙,崇祯不再言谈,细细品茶。
王承恩等人不敢言语,静静的坐在椅子上,大气也不敢出,崇祯喝完一杯茶后,忽然开口:“我听说,纵然江南湖广的鱼米之乡,最好的水田也不过产两石粮食,北方旱地亩产才区区一石。”
“他们收十之八的租子,老百姓能活命?”
众人沉默,不知道怎么回答皇帝的问题。
“我还听说,老百姓为了逃避官府繁重的赋税,只能将土地投献于权贵家,官府便会把剩下的赋税任务,加派到没有投献的老百姓头上,赋税越来越重,这部分老百姓最终也会投献。”
“官府控制的庶民越来越少,士绅家的佃户越来越多,国家越来越穷,百姓越来越苦,自古兴亡,皆因土地兼并。”
崇祯一语道出古代王朝更替的原因,王承恩等人一脸震惊,皇帝陛下说出来的话太惊人了,他们闻所未闻。
又好有道理。
“贱种,谁让你卖货不交税的,赶紧的,钱拿出来,敢说一个不字,抓你吃牢饭?”门外传来嚷嚷声音。
崇祯回头看了眼魏忠贤,魏忠贤急忙摆手,小声道:“启禀公子,不是奴婢手底下的税监,他们只收大酒楼,赌馆,青楼,货物大宗的行商,老奴可是谨记公子言,并不为难泥腿子和做小买卖的苦哈哈们。”
“尔等随我来,我倒要瞧瞧,谁家收租子,胆敢用税这个字。”崇祯缓缓站起身,拂袖出门。
王承恩等人急忙跟上,崇祯出门后,见十几个泼皮,围着一名后生打,直打的后生头破血流。
“呸,你狗一般的人物。”
“大爷说得对,俺是狗,是狗,求大爷行行好,俺确实无钱,这些番薯权当俺孝敬大爷了。”后生跪在地上,沾血的手里捧着几个树根一样的东西。
“滚开,这啥玩意儿?你卖这些玩意儿能吃?有病。”
其中一名泼皮一脚踢了过去,后生手里的番薯滚了满地,后生哭喊着,像狗一样爬着追赶番薯:“我的番薯,我的番薯。”
旁边几位吃瓜群众明显认识后生,却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帮忙,就连茶棚老板也面露不忍之色,远远的站着。
泼皮见后生实在没有油水,才骂骂咧咧走了。
泼皮们走后,后生麻木的爬起来,收拢了这些东西,继续贩卖。
“这些是,……红薯?”
崇祯双眼一眯,抬步向前走进了一步,看仔细了,果然是红薯。
红薯圆滚滚的,挨挨挤挤一起,其貌不扬,像树根,崇祯的眼神陡然明亮了,穿越这么久了,怎么忘了红薯这玩意儿?
红薯是抗旱神器,产量也高,虽说吃多了肚子胀气,也总比饿死好。
收获的多余红薯,还能养猪。
“小哥,你篓子里卖的可是红薯?”崇祯明知故问道,他想问出红薯的来处。
没有记错的话,红薯万历年间传入中国,明朝的时候一直小范围流传,清初才开始大规模种植。
“俺爹说,这叫番薯,从番邦传进来的好东西,可以吃,甜甜的,客人您买吗?”
崇祯蹲下身子,随意拿起一个圆滚滚的红薯拍了拍,笑道:“你爹好本事,我在京师这么多年,从未见过此物。”
后生憨憨一笑,不好意思摸了摸脑袋:“俺爹在城里大商行做工,这些番薯是他跟随东家送货到了福建,从当地带回来的,本来准备自家吃个新鲜。”
“只是,只是俺爹身体忽然垮了,干不了重活,东家狠心,辞退了俺爹。”
“俺爹病的快死了,俺没有钱抓药,便想着卖了番薯,好给爹抓药。”
“客人你瞧,这些番薯真的能吃,俺也不漫天喊价,一百个铜钱您全部拿走。”
后生捧着红薯,眼神期待的望着崇祯,崇祯沉默片刻,对王承恩道:“给他一块银子。”
“是。”王承恩从褡裢里掏出一块碎银子丢了过去,后生急忙接过,掂了掂,哭丧着脸道:“客人,俺没有夹剪。”
王承恩随手丢出的碎银子,足有二两重,需要用夹剪剪开用。
“不用剪了,你全部收着。”
崇祯自然不会计较二两银子,他示意王承恩带走红薯,后生自然千恩万谢,崇祯刚准备走,想了想,忽然开口道:“你家里若是有地,今年可以多种一些此物,今年雨水少,此物耐旱,能救你们一家人性命。”
“多谢客人提醒。”
后生捧着银子躬身行礼,脸上露出狂喜的表情,浑身发抖,忽的,他身子一歪,身躯重重的砸在了地上,双眼紧闭,手里紧紧的攥着银子。
“哎呀,徐海,徐海,你咋了?”
“把他抓起来,抓起来,定是他使的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