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只传了半本《毛诗》、几本法帖,邵大人却能在她前世最无助、最卑贱时伸出援手,不问缘由的收留她,“你父亲那边我自会规劝,总不至真的断绝来往。”
“我没脸回去,也不想回去……”
他没料到姮芳会这么固执,却也没拿什么父为子纲、人伦亲孝来压她,在确认她的意志后,拿出私藏的墨方交给她,“骆家也算富商大贾,你自幼亦有熏陶,我如今只出配料的方子,如何和胶、如何制墨、如何雇人、如何售卖,俱由你一人担当。”
“您让我经营墨坊,自己做掌柜?”姮芳伸手接过墨方,颤声问。
邵大人点头,“我非善施之人,不过看在师生情分上拉你一把,成与不成,还要凭你自己的能耐。”
那时她不愿被继母送入掖庭采选,做那寂寞宫花红,幽怨哀切了此一生,才会义无反顾的攀上陆家公子,事发后不仅声名狼藉,也为骆家所不容,邵大人还能待她一如往昔,已经令她感激涕零了……
姮芳的思绪没来得及飘远,就听一阵吵嚷挟脚步声而来,领头的竟然骆展鹏身边小厮万招,后面数名仆役护院皆持着烧火短棍,来势汹汹。
“这是怎么了?”甘嬷嬷费解道。
万招答道:“适才小人被人流挤散,结果回头发现小少爷不见了。”
“啊,这还了得,还不赶紧去找。”甘嬷嬷的语气中可听不出多少着急。
姮芳也觉着乡社方圆不过数里,人人都知道骆家小少爷的威名,恐怕不一会儿就会在哪个旮旯找到他。可两个时辰过去了,金乌已经西斜,依旧没有骆展鹏的消息,这下子连贺氏和邢大管事都给惊动了。
大伯和四叔也闻讯而至,一齐聚在人祖庙前的老槐树下,神情很是严肃。听下人交代,骆展鹏当时正准备去找姮芳、皎月玩耍,所以追寻的方向正是听书的小茶棚,这下子连二房也无法置身事外了。
贺氏眼芒似刀,狠狠地剐向曲氏,颇有责怪的意味。姮芳毫不怀疑,如果展鹏没有及时找到,曲氏定不会与二房善罢甘休。
接连几拨人的回报都是查无踪迹,贺氏不由得呜咽起来,“展鹏会不会……会不会被拍花子拐走了……”
铜山治安一向不错,很少有拍花子出没,但很快就有家丁打探得知,有人见到骆家孙少爷被几个男子挟持而去,且都是生面孔,骆大爷旋即大发雷霆:“你们这些没用的东西,立刻将衙门班头请来,沿着河岸一寸寸的搜。”
骆四叔沉吟片刻,对邢管事道:“近日里头可有外乡人在此逗留?”
“铜山庙会如此热闹,集市上的南北商贩、人祖庙的杂耍戏班,那是数都数不过来啊……”邢管事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一拍脑门道,“我想起来了,里长为了挖渠引水雇了几个外乡的挑夫,上回瞧过一眼,个个孔武有力,不像是普通的百姓。”
“最近漕运上不太平,周围犯事的旗丁特别多,顺着这条线索往下查,我倒要看看是谁那么大胆。”骆四叔的嗓子低沉,思路清晰且不容置疑,难怪不声不响却能将码头生意打理的井井有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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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着长棍短棒的家丁气势汹汹、来往不绝,好好的庙会变了调,一下子风声鹤唳起来。
听说有拍花子出没,孟皎月紧紧地攥着姮芳的衣摆,采芹和采芸也被吓得脸色发白,曲氏便要求安排人手,先送孩子们回宅院休息,总不能让其他人都赔大房在这儿耗着。
可贺氏是不会这样想的,在骆展鹏下落不明之际,谁都是可疑之人,谁都没有资格置身事外。所以当邢管事用眼神征询贺氏的意见时,她压根不予理睬,一副老娘正烦着,谁也别来触我霉头的架势,曲氏甩给她的冷脸,她原封不动的还了回来。
“行了,我们就在这候着,等大少奶奶腾出手了,再用八人大轿给咱们抬回去。”不候着又能如何,曲氏搂着女儿心思郁晦,长亭枯坐。
只怕只有在这种时候,曲氏才能看清,掌家的权利是多么的重要。
想比瑟瑟然的女眷,姮芳丝毫没有这个年纪该有的慌乱,反而撑着小脑袋思忖:“前世展鹏没有遭过什么罪,所以现在也应该平安无事。只是不清楚对方的长相,想找到展鹏恐要费些功夫。”
瑛姑低声道:“四小姐莫怕,瑛姑定能护你和夫人周全。”没头没脑的一句话,带有几分军帐擒将的士气,骆姮芳不止一次怀疑过瑛姑的身手,此时愈发明显,“瑛姑,你上过战场么?”
“我十一二岁就跟着抚司长官出生入死,后来被剿夷军所降,就一直归在曲千总麾下。”女子从军自古艰难,姮芳对瑛姑的崇敬油然而生,可惜母亲只将她支派到腌菜铺子里轮大缸。
瑛姑又接着道:“那几个人看似精干,却不是正宗的练家子,骆家多派些人手,展鹏小少爷应不会有大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