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山庙会的时候,姮芳邀了皎月过来,稀疏的丱发平垂眉檐,粉色夹桃枝的八幅湘裙如莲蓬撑着,整个人好像又胖了些。
“我说皎月啊,你又去后厨偷嘴了吧。”
“是啊。”孟皎月很认真地点头,厨子烧了炉焙鸡香味那么浓,她哪里忍得住。
身后的采芹佩戴了簇新的蜜蜡珠花,走路连裙摆都不敢大幅摆动,闻言也只是抿了抿嘴。采芸也换了时兴的珍珠响铃簪,轻视地抛出一句:“这个妹妹食欲这么好,以后再想窈窕便难了呢。”
“我瞧着娇憨的紧。”采芹怕二房的客人不快,赶紧出来圆场,“采芸也是心直口快,妹妹别往心里去。”
姮芳注意到这两姐妹脸上竟然抹了淡淡的铅粉,说话的腔调客套疏离,便暗暗皱了眉。还没等开口,孟皎月抢先答了,“我娘说我是奶胖,将来会瘦的。”娘亲说她不胖,那肯定就是不胖。
“对,我们家皎月比福禄团子还可爱。”
“哟,福禄团子,汆水的还是油炸的。”循声而来的骆展鹏透着几分流气,姮芳狠狠剜他一眼,“铸铁精钢的丸子,专弹你的脑门。”
骆展鹏下意识的护住脑门,“哎呦喂,脑袋要破了。”这还没动手呢,就他叫得欢实,引得众姐妹发噱。
难得家中长辈不拘着,小辈们是卯足劲儿地撒欢,而瑛姑拘谨的守在一旁,她是临时护送孟皎月来铜山的。曲氏特许她全程跟随。
头一天的迎神是庙会的重头戏,迎神队伍将人祖庙中佛像抬出,放于亭轿中,香灯引路,乐队开道,旗、锣、伞、铳等各式仪仗在前,后有十字莲花、八洞仙、打花鼓、大头舞等杂耍,最后还有狮子班、罗汉班压阵,很是热闹。
骆展鹏生怕错过场子,便和几位妹妹坐了一辆马车,让车夫麻溜地开道,他骆小爷要去挑第一道阵。“快看快看,那红鬃狮子多威风。”
“在哪儿?在哪儿?”几个孩子身量不足,就算踮起脚尖也不过看到乌泱泱一片人头,“什么也看不见啊,咱们去那边的鼓楼上,站得高看得远!”
尽管骆家在铜山可以横着走,但人多的地方难免引起冲撞,小厮丫鬟们小心地劝着,让他们别跟着队伍瞎转悠。
“左右绕一大圈,还是要回来社庙的,到时候骆大爷要领着乡亲们祭酒,你们跑得太远,只怕要错过了时辰。”
骆展鹏还是很怵他爹的,老老实实地站在原地等候,直到隅中七里八乡的人群涌过来,将社庙围了个水泄不通。
供台上五谷三牲,盐醯果蔬,乃是求个风调雨顺、六畜兴旺的寓意。骆德隆一袭天青缎吉祥纹盘领衫,代表乡贤上香祝文,焚帛烧钱,酹酒祭拜。
这些孩子们觉得最无趣的流程,在姮芳看来却十分有趣,洋洋洒洒的一席话看似祭祀社稷,通篇都在彰示骆家对铜山的贡献。年年为了疏浚河道出钱出力,修堤筑坝又捐纳了数百两,今春小旱挖渠引水也是骆家雇的挑夫,总之趁着这个机会大大露了一回脸。
骆姮芳很欣赏大伯的做法,惩恶必先扬善,骆家既然出了银子,就该大力宣扬,最好再挣个旌表牌坊,光耀门楣。
只是这样能干的大伯,也没能抵御那一场搅动风云的变局,骆家最后还是没落了。姮芳心底唏嘘,即使能预知将来,有些命运也非人力所能干预,比如天灾、比如战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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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神之后就是连续几日的集市,从大东门到观音阁绵延数里,食货琳琅满目,应有尽有。
原本和展鹏约了一起去吃糖人,但曲氏是地地道道的戏迷,当然扯拉着姮芳、皎月往那戏台去听戏,“刚开锣的戏最是讲究,副末插科打诨笑死个人。”
“香蒲给咱们留了位置,否则远远的根本看不清。”戏台那边咿咿呀呀的,流水板的滚白急唱急念,引得孟皎月频频抻头,可姮芳记挂着和展鹏的约定,便有些魂不守舍。
瑛姑看见了,不声不响地钻出人堆,不消片刻回来,手中便多了两个吹糖人,一个是渔翁钓鱼的,一个是猴子偷桃的,生动有趣,“四小姐,孟小姐,给。”
“呀……”孟皎月迫不及待的接过来,囫囵嚼入腹中,“我吃得太快了,都没尝出味道来。”
骆姮芳则朝瑛姑感激的一笑,捏在手中偶尔舔一舔,糖人的味道如何?总归是甜的吧。
乡野戏台高筑,里外三层都围了人,但伶人音嗓极亮,能将气声送出好远,百丈外亦能清晰可闻,这是姮芳以前在名府家班都不曾感受过的。
“唉哟,弟妹在这儿躲清闲,倒是让我一阵好找。”贺氏的出现总是这么不合时宜,这几日跟着骆大爷风头出尽,乡贤族老各个夸赞,庙会筹办的热闹喜庆,如果不在曲氏面前抖搂,那还有什么意思。
台上末角正唱着:“愁哽咽,情惨切,萱堂苦逼中道绝,暮忆朝思难诉说。”曲氏以掌合拍,情绪投入,对于横插进来的贺氏且懒得搭理。
班主认出骆家大房的主妇,挪了脚凳给贺氏看座,她也就赖着不走,巧莺在旁边替她捏腿,直抱怨累得不休,“庄稼也得一轮耕一轮休呢,我这儿倒好,轱辘井似的转,一刻都不得闲。”
“大奶奶是劳瘁人,咱们做下人的想分担却也是武大郎捉奸——有心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