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城,以慈为名,以瓷为生。
城东五里,有一条红河,绵延数十里,两岸瓷窑密布。清一色的私窑,并无一处官窑。
慈城地处偏僻,地多为红土,无法耕种。当地百姓找不到生计,便私修瓷窑,烧一些粗瓷贩卖。私窑出品虽粗糙,价格却便宜,数年间便风靡周围八百里,民间称之为小瓷。小瓷面世几年,小有名气,销量剧增,本土工匠得到磨练,手艺渐成熟。一些有见识的窑主也从官窑私挖一些工匠加入,小瓷品质也因此而获得提升。
久而久之,便形成一处庞大的产业。
产业大了,一些窑主的野心也膨胀起来。开始私下仿制官窑精品,冒充官窑精品,获取暴利。
一些不法商贩纷纷闻风而至,构建小瓷通货渠道,慈城也因此繁华,街市店铺林立,商旅不断。
小瓷市场一直杂乱无序,各自为业。直到雷老板入住慈城,创立一品堂,并购零散官窑,统一瓷品标准,将这一产业拉上正轨,做成规模。
慈州产业聚集,三教九流纷纷涌入,嘈杂混乱,无法吸引富贵人群。雷老板便在香城另辟交易,按需定制绝品小瓷,一款只出一件,仿成官窑出品,专供富贵人群独享收藏。
玄杀混迹人群,不到一日,便将慈州小瓷产业链了如指掌。
慈城商铺八成是瓷行,大小街巷两侧,密密麻麻,遍地开花。玄杀徜徉其间,一边了解产业,一边暗查私访,渐渐接近了他的第一个调查目标——宁府。
这宁府地处繁华,却闹中取静,占地百亩,是一处古朴庄园。透过这一处庄园,玄杀已勘察出宁家数十年兴衰脉络:一个深得恩宠的宫廷画师,必然家业兴隆。改朝换代,家道中落,落魄的后辈凭借小瓷产业,重整家业,废旧宅院霸气重现。
绕墙缓行小半圈,一道侧门紧闭,门前一溜水渍,顺着一条幽静小巷延伸而去。玄杀略一沉吟,循着这条小巷加速而行,一炷香时间,前方已是慈州北门。
一辆水车蹒跚入城,一路颠簸,满载清水的木桶,随车颠簸,贮存之水洒溢而出。玄杀逆行出城,一条小路蜿蜒,直通东北方向,路上断断续续有水车来往。
玄杀脚步加急,行走小半个时辰,一条清澈河流出现眼前。这条河便是慈州城的水源,供应全城饮用之水。
它应该就是小白曾提起的红河,溺杀瓶儿的那一条红河。
伫立河畔,回望慈城,已是红日西斜,一轮红日缓缓下沉,夕阳古城,被浓浓暮霭吞噬……
一辆三驾水车,自模糊的城郭飞驰而来,渐渐接近,渐渐清晰。一弯明月,映入流水,悬浮出一弯模糊月影。
马车到达河畔,几名车夫勒马,揭开木桶盖,抬起一具瘫软女尸,合力一抛,丢入缓缓流淌的河水,一弯月影支离破碎……
一丝湿气扑面,玄杀打了一个寒战,蓦然而星。一轮红日西斜,悬挂城头,夕阳如火,燃烧了一座古城……
玄杀收回逆光追溯目光,转向了眼前缓缓而过的河水,目光顺流而下。一条河水正在被逆流而上的血色吞噬,血河两岸,一片血红色的瓷窑,密密麻麻,沿着血河延伸,不见尽头。
是夕阳染红了河流,还是血水染红了夕阳?
伫立血色天地,意识一片恍惚。
玄杀默念法诀,目光陡然清澈,眼前之水也陡然清澈,水面浮了一层淡淡的夕阳凌波。顺流而下的清澈河水,经过第一簇瓷窑,水面泛成了一层浅红,渐流渐远,越远越红。
玄杀提了一口气,踩着夕阳顺流而下,第一簇瓷窑渐渐接近,一道标牌格外醒目——瓷城第一窑。
“相公,救我——”一声凄厉呼救刺耳。
玄杀循声注目,双目立刻泛起了一层血红。一个佝偻的身影,踩了一摊血泥,瓶儿深陷血泥,血肉模糊,那人正挥舞一柄铁铲,疯狂劈砍搅拌……
玄杀一声凄厉长嚎,飞扑而上,斩魂一杀,佝偻身影仆倒血泥,喉管割裂,热血喷涌,融入粘稠血泥……
“相公,救我——”
一间亮了烛光的作坊,一个白面短须的书生,一手擒了瓶儿,另一只手弯刀一抹,割喉放血,热血喷在了一尊旋转的成型瓷瓶素胚。放血之后,书生收了弯刀,双手扶了瓷胚,将热血缓缓涂抹均匀……
剑光一闪,书生咽喉多了一丝血线,瞬间扩散裂开,一股热血喷出,落在了眼前旋转的瓷胚……
“相公,救我——”
一座熊熊燃烧的瓷窑,一个汗水涔涔的赤膊大汉,抓了一个纤弱身影,丢进了熊熊窑火,烈火焚身,痛苦扭曲挣扎,瞬间化为一具燃烧的骨架……
一道炫目弧光,一柄利剑穿心,带动那一个赤膊大汉踉跄前跌,撞入了熊熊燃烧的炉膛……
连杀三人,悲愤泄尽,玄杀渐渐冷静下来。
化尸为泥,放血涂胚,焚尸祭窑。
三道不同的工序,怎会集中瓶儿一人?
耳边脚步杂踏,数十名捕快四面围拢而上,将痴痴而立的玄杀上了镣铐。玄杀并不反抗,束手被擒。
这一刻,玄杀头脑彻底清新,意识到自己已落入了圈套。他心怀悲愤,被惨像蒙蔽,热血冲顶,连杀三条人命,犯下了死罪。
冰冷牢房,油灯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