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牺牲?”张飞有些摸不着头脑。
老和尚微笑,眼神中都是怜悯,“对,牺牲。”
“我没有什么可以牺牲。”张飞有些落寞的道:“我只是个孤儿,我师傅死了,我师叔死了,我没有朋友。”
“但你还有你自己。”和尚还是沉静的道。
张飞突然烦躁起来,“你们个个都告诉我,牺牲,选择,代价。可是这些我都不想要!”她大声道,但是心里却回响着另一个声音,“我只想要那个人。”
“是吗?”和尚伸手点了点蒲团上的两件物事,“施主坐拥半个江南武林,却说自己一无所有?”
“这些不是我想要的!”张飞勃然大怒,尖声叫道。
“可是它们现在却属于你。”和尚冷漠的道。
“我不想要的!”张飞脖子上的青筋绽出来,叫得更大声了。
和尚默默的看着她。
“为什么木伦会选中施主,施主有好好的想过吗?”等张飞终于平静了一些之后,和尚才慢条斯理的道。
“谁知道这个疯子怎么想的?”张飞恨恨道,“他们都是疯子!你也是!”
“和尚不是疯子。”老和尚淡淡的摇头,“和尚已经老了,不能再做疯子,虽然和尚非常想做一个疯子。”
“那就去做这个疯子好了!”张飞猛地站起来咆哮,转身便要走。
“这件事必须你来做!”
和尚突然威严的道,张飞猛然回头,但这时和尚的形象却突然之间变得比那佛像还要高大——他的白袍充满了整个大殿。
那张原本慈祥的脸也变得像一堵墙一样铺满了张飞的整个视野,张飞甚至感觉到了他飘飞的胡须。
“必须得你来做!”他再次重复,低沉的声音充满了张飞的整个脑海。
张飞一震,双腿一软,坐倒在地上。
那和尚的身形像一团烟雾般缩了回去。
坐在蒲团上的,依旧是个形同枯木的老僧。
“请施主想一想天下苍生。”他双手合十,缓慢而干枯的道。
“水静,你进来吧。”他轻声呼唤。
冷漠的小和尚出现在门口,他居然一直没有走。
“从今天起,恢复你的俗家姓名,跟着这位张飞姑娘下山吧。”老和尚淡淡的吩咐。
小和尚跪下,恭敬的行礼,“以后一切,都听这位姑娘吩咐。”老和尚微微点头,继续吩咐一句,站起来施施然走过了侧门。
张飞看着放在蒲团上的两件物事和钱袋,一下呆住了。
这算什么?
她到底在这场争斗中被放在什么位置?
为什么非是她不可?
小和尚走过去拿起了三件物事走到张飞身边,“我们什么时候出发?”他冷冷的问张飞。
张飞冷冷看了他一眼,没有理他。
小和尚似乎也料到她的冷漠,冷冷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叫木伦来见我。”良久,张飞看着那灰黑的佛像,冷冷的吩咐。
“是!”小和尚干脆的答应一声,将手中的物事放在张飞面前,转身便走。
“他在温泉。”小和尚很快走了回来,连呼吸都没有改变一点。
张飞站起来便往外走,小和尚走过去拿起刚才放在地上的物事放在怀里,亦步亦趋的跟在他后面。
从大殿到温泉有差不多三四里路的样子,张飞脚步沉重的在前面走着,跟在她身后的小和尚则一点声音都没有。
“你叫什么名字?”走了好一会,猛烈的阳光让张飞实在有些不舒服,便开口问道。
“水静。”小和尚冷漠的回答,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我是问你的俗家姓名。”张飞有些懊恼,这和尚冷漠的态度她已经忍了很久了。
“没有俗家姓名,我叫水静。”和尚依然冷漠的回答。
张飞回头狠狠的瞪着和尚,但他垂着眼睑,连看都不看她。
简直犹如木雕的佛像。
张飞怒哼一声,转身便走,一路上再也没有和他说一句话。
生起气来之后她走得快了很多,普济寺依山而建,但所有的路却都是平缓的,即便是陡峭的所在,也建了每一级都长达三五尺的石梯。
张飞沿着斜坡不断的往下走,到温泉边的小树林时已经微微有些出汗。
和尚果然在温泉边。
他穿着一身全新的白色僧袍,坐在温泉的尾端,温泉缭绕的烟雾让他像是坐在云上一样。
张飞穿过树林,小和尚自觉的在路口停了下来。
张飞脸色不善的朝和尚走过去,和尚远远的便看见了她,但没有站起来迎接,而是一脸微笑的坐在一棵紫薇树下等着他。
那棵紫薇已经过了开得最艳的时候,满地都是残花,一些还坠落到温泉湖里。
和尚就盘腿坐在那一片残花上。
张飞急冲冲的走过去,但距离和尚还有三丈的时候,她的脚步慢了下来。
这场景是这样的熟悉。
上一次他们在岐水边的驿站见面时,和尚也是一身白袍,站在满是残花的紫薇树下。
那时她还和无忧公子在一起,可是现在,却变成了孤零零一个人。
那时候她意气风发,无忧公子俊逸得不似凡人,和尚也是玉树临风。可是现在,无忧公子已成荒野幽魂,她成了一身伤痕的村妇,和尚虽然还是白衣加身,却已经羸弱不堪。
这些都怪谁?
张飞慢慢走到离和尚一丈的地方,在紫薇花瓣的边缘站定了。
和尚微微的笑起来,他脸色苍白,像是敷了一层白玉,但这一笑却因为这苍白的脸而显得更加空灵。
“以前我还在这里的时候,师傅说不能到温泉来洗澡,但是我们师兄弟夜里常常到这里来,因此被罚到思过崖思过,有时候人太多,思过崖又太小,大家只能轮着往里面住。大家都挺喜欢思过崖的,离这里很近,夏天还能闻到紫薇花的香味。”
和尚看着远处思过崖露出的石崖,微笑着慢慢道。
张飞走过去,挨着他坐下来,“吉福堂也有思过崖,门前也长着竹林,风吹来的时候很好听。”
“你也被罚过?”和尚微笑。
“我师傅长住在那里,我照顾了他差不多十年。”张飞也看着那三面光滑的石崖,悠然道。
“真好啊!”和尚感叹。
张飞没有接话。
思过崖其实并不好,张飞也不喜欢夜里呼啸的风声和竹林发出的轰响。
它们总是让人觉得寂寞,无依无靠。
“我的师兄弟们都不在了。”和尚收回目光,看穿了张飞心思一般,他低沉的道。
“十七年之乱的时候,河阳王战败,萧乾阌打过来,顺路烧掉了普济寺,师兄们奋起反抗,全都被圈在思过崖烧死,那时候我就躲在这湖里,整整三个时辰。”和尚微笑着,像是在说别人的事情。
“那些字是你写的?”张飞心里突的跳了一下,又想起思过崖里的佛像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