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振华吃了一口菜,淡淡地答道。
“厂里去要我,因为确实还想重振厂子,可惜市场变化太快。我家里没啥背景,也没啥见识,还以为国企是前几年。家里人还到处跟人说,我在地区上班,得意着。”
“你怎么看得这么开呢?华子,你是不是悟道了?今天一直觉得你不一样了。”冯晓飞有些上头了。
摇头晃脑,整个身子也跟着摇摆起来,像个不倒翁,嘴巴还在吧吧地说个不停。
“不过前几年我们天峰厂确实效益好,门口全是各地来拉收录机机芯的卡车,排出十几里长,把国道都堵死了。交警天天骂着娘来疏通。”
“听老工人说,那时候工资奖金管得严,不能乱发,厂里就拼命发福利。油、米、酱油、洗衣粉...日用品都不用买...尤其夏天发西瓜,吃的没有发的快,一筐筐的坏!——可惜,这些都他娘的成过去了。”
“录音机机芯确实挣到大钱了,那些混账开始飘了,搞什么摩托车发动机,东西搞出了,可是比人家贵一倍,质量还差,根本卖不动。”
“接着又搞什么VCD机芯,干脆连屁都没搞出来个。几百万丢进去,连个水泡泡都看不到。天峰再大的家业,也经不起这么折腾。现在好了,终于被他们折腾死了。眼看着要放假,下岗...”
冯晓飞抹了一把脸上的油汗,瞪着赤红的小眼睛,喷着酒气低声吼道。
“放假,下岗。这是要干什么!厂里两千多工人怎么办?天峰厂对于他们来说,只是一个名字,一纸文件。可是对于两千工人来说,是一生的事业,是生活唯一的来源。”
“华子啊,厂里还有多少个周师傅、孙师。他们的生活支柱,他们的一生追求,哗啦,全没了!”
冯晓飞撇着嘴,右手在桌子上颤抖着,眼睛直勾勾地看着虚处。
“全没了,全毁了,全完了!”
“飞哥,没错。不能看着天峰厂完蛋,要想办法自救。”
“自救?怎么自救?出去找订单吗?”冯晓飞端起酒杯,猛地喝了一口酒,砸吧着嘴巴,昂着头,看着顶上蓝红白相间的雨篷布。
“华子,我在生产处,知道的。去年下半年,王大头就顶不住了,叫厂里悄悄传话,找回订单,按比例提成。春节前后,其实有人找了些订单回来。结果那些王八蛋,一边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向上面邀功;一边用仓库里的积压货装模作样去兑现提成,真正的提成暗地里分掉了。”
“这也行?吃相也太难看了。”刘振华还是第一次听说。
天峰厂沦落到今天,厂长王大头和七个副厂长功不可没。他知道这些人混账,只是没有想到这么混蛋。
“就是这么恶心!能拉回订单的,都是有能力有关系的。被你骗了一回,下回就不上当了。转身就去了其它厂。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手里有订单,哪里都是爷。”
一阵沉默。
刘振华看着冯晓飞一口接着一口喝酒,知道他的心里,现在痛苦极了。
他爱这个厂子,跟那些老工人师傅们一样,把它当成了自己的家,自己的事业。
在前世,三个月后,一切成定局时,一直犹豫不决的自已,却决然地离开,南下打工;一直嚷嚷着要南下打工的冯晓飞,却意外地留下。
他带着两三百号人,在大部分工友都散去,大部分设备被拆运走的情况下,靠着做门窗、做农具、到处接零件活等各种手段,艰辛无比地养活着自己,同时维持着天峰厂不至于变成鬼蜮。
熬啊熬,熬了十年,终于在2007年,成为天峰厂厂长的冯晓飞,果断地卖掉一半地皮,得到一大批钱。然后集中技术力量,研发出用于工控、电气设备、医疗设备等产品上的散热风扇。
购置设备,重建生产线,迅速量产,进而淘到了第一桶金。
然后一发不可收拾,通风风扇、直流电机、小家电电机及驱动、车用电机...短短十年,成为四江省屈指可数的电子制造企业,冯晓飞也成为四江省知名企业家。
他有能力,也值得信任,更有能力撑起天峰厂。或许,将来在自己的帮助下,他还能撑起华盛集团。
华盛集团,卧虎藏龙啊,只是现在龙困浅滩,虎落平阳。
嗯,就这么愉快地决定了,自己负责找订单、赚钱,救厂大任,就交给飞哥你了!
刘振华在心里盘算了一下,又开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