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南歌远远瞧着,默默地向旁边的方向走了过去,离那对祖孙越来越远。
吴迎新已经是个鬼魂了,那么此刻在面前的吴奶奶,怕不是也已经……
孟世安心有不忍地别过头去,正看到纪南歌从地上捡起羽绒服外套,默默地穿上。
奇怪,这件外套……这件外套明明刚刚是被她脱下放在了空地边那棵大树下,被一块石头压着,这会儿怎么突然出现在了这里?
然而孟世安没有把这心中的疑虑说出口,却开口问了另一个问题。
“吴奶奶,是不是已经……”
纪南歌的动作顿了顿,没有回答。
这便是答案了。
孟世安远远地看向正在互诉衷肠的祖孙俩。
吴迎新是个很好的小伙子,吴奶奶也是很慈善的老人,这样的祖孙俩却偏偏要以这样的方式重逢,他觉得老天爷有时候也是真的很欺负人。
纪南歌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也似乎是在说服自己,慢慢地说道:“生死有命。时候到了,可以顺顺利利地离开,未尝不是一件幸事。”
一直笼罩着整座山体的红色光芒似乎已经渐渐隐退了,远处的东方,渐渐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纪南歌看向东方,然后回身走向祖孙俩。
“到时候了,放手吧!”
吴迎新“嗷——”地一声又哭了起来,死死地抱着奶奶不肯松手,疯狂地摇头。
然后,他忽然松手,跪着爬到纪南歌的面前,嘭嘭嘭地连连叩头,一边叩头一边哭着:“我求求你,我求求你!奶奶养我一辈子,一天好日子都没享受到,我说过要带她去大城市里转一转,要去首都看升国旗,要去爬长城,要坐飞机,要去游乐场,要吃大龙虾……这些我答应过她的,她都还没有享受到……”
吴奶奶在他的身后,看着大孙子嘭嘭嘭地叩头,哭得肝肠寸断。
“我求求你,让我带奶奶享受一下,我也不知道她下辈子能不能投胎到个好人家,可是这辈子,我想尽一尽孝心,求求你!你让我做什么都行,下十八层地狱都行!求求你!”
纪南歌由着他叩头,没有半点要拦住他或者扶起他的意思。
孟世安看不下去了,上前试图扶起吴迎新,却被他甩开了。
然后吴迎新又似乎忽然觉得不对劲,连忙抓着孟世安的袖子:“这位大哥,我求求你,你们都是高人,你们帮帮我,救救我奶奶好不好!她是个好人,她一个人辛辛苦苦把我拉扯大……”
吴奶奶的哭声又大了起来,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扑在了大孙子的身上,只顾着呜咽地哭,却说不出一个字来。
孟世安看向纪南歌,发现纪南歌正看向他。
他觉得这事儿,可能有门儿。
但纪南歌还是在定定地看向他,完全没有再理会那对祖孙俩的意思。
孟世安被看得有些发毛。
纪南歌的目光终于从他的脸上移开,随后——
她一个箭步窜到孟世安的面前,扬起右手,一个手刀对着他的面门劈了下来。
孟世安眼前一黑,瞬间失去了知觉。
……
孟世安是被冻醒的。
李俊,他的好大外甥,此刻正裹着一床厚厚的棉被,开着窗子,幸灾乐祸地看着他。
他一个激灵,从床上轱辘一下爬了起来。
“吴奶奶呢?”
李俊一脸的鄙夷:“大哥,现在都快十一点了,你睡得跟头死猪一样就是不起来,人老太太今天过大寿,一大清早做了一大盆的粥,放凉了你都没喝上……”
孟世安没等他说完,利落地扯过床头放着的羽绒外套披在身上,登上了棉鞋就往外屋冲。
他看到了吴奶奶。
活着的,还在灶边忙忙碌碌的吴奶奶。
还是那小小的,佝偻着的身影,还是那蹒跚的,却干脆利落的动作。
他的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了。
吴奶奶回过身,看向他,笑眯眯地指挥着:“赶紧的,去准备碗筷,这都吃中午饭了,城里的孩子怎么都这么能睡啊……”
还好,原来只是一场梦。
李俊从里屋走出来,从背后给了他一拳头,神神秘秘地在他耳边说道:“大熊他们几个马上就到,蛋糕和饭菜他们都是直接从酒店带来的,老太太这边我和她说了,但她坚持给你热一热小米粥,说你累坏了,需要补补身体,还说不知道外面做的饭菜好不好吃,让你先垫垫肚子。”
孟世安侧过头去默默擦掉了眼角的泪,对李俊勉强笑了笑。
院子里的大黄狗欢腾地叫了起来,一辆牧马人响着喇叭停在了院门外,几个年轻的大小伙子互相推搡着从车上跳了下来,有躲躲闪闪打来打去的,也有下了车就去拉开了后备箱,一箱一箱地向车下搬东西的。
是“菜鸟联盟”的几个兄弟。
今天是吴奶奶的九十整寿,哥儿几个是专程来给老太太过寿的。
孟世安又看了看身旁微笑着的吴奶奶,老太太今天的状态似乎特别的好,正笑眯眯地看着门外打斗的几个大小伙子,满眼的慈爱。
他晃了晃头,笑自己杞人忧天的噩梦太过无聊,收拾了心情快步地向门外迎去。
但他刚走到院门就停住了。
一个年轻的,一袭纯白色羽绒服的女子袅袅婷婷地站在了门口。
是纪南歌。
此刻的纪南歌没有了夸张的烟熏眼影和烈焰红唇,一脸的素净妆容让她看起来很文静,有些书生气,仿佛昨晚那个手起棍落恶战群鬼的人不是她。
孟世安远远地看着阳光下的纪南歌,忽然心里一动,很久远的记忆慢慢地浮现了起来,眼前的人,和脑海中翩翩起舞的倩影,竟然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
大门口,正在打闹的几个兄弟安静了下来,有人愣愣地上前搭讪:“美女,是这村里的?今儿这家过寿,要不要进来喝一杯?”
纪南歌笑了笑,看向院内的孟世安,轻轻地答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