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局者迷,李东阳一语点醒迷茫中的范伯勋。
他沉默了,不再追问,因为他不想令萧绍瑜为难。
时间不知不觉中已然过了正午,悬于万里晴空的骄阳,愈发炽热。
然应郡衙之召而来的灾民,他们的内心却是寒如严冬。
冰火两重天。
“诸位,郡仓已无粮可赈。”
沈贺的开场白,犹如一盆刺骨冷水,无情地浇下。
于灾民寒冷的内心,已然冷水化作坚冰,他们被深深地刺痛。
“幸有本郡望族刘氏刘员外,素怀仁德。
愿慷慨解囊,以千金之谷义购洪涝之田,堪称毁家纾难。”
灾民静静地听着,这是他们最后的筹码。
高台之上的沈贺,举手投足间神情愈发激昂,似乎刘员外出的价格极为可观。
“经首倡义举的南康郡王殿下核准,一亩地可得谷一斗!”
此言一出,台下顿时一片哗然。
一斗谷?
不过是延一家人数日之命,却要倾尽祖荫。
灾民无不陷入深深地纠结。
灰暗的眼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单薄的身躯,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是身无立锥之地的苟活数日,还是延续祖荫而甘愿饿死?
“果然,恶人本王来当,善人你们来作,算盘打得挺精啊!”
平白担了恶名的萧绍瑜,内心何尝不是备受煎熬。
满腹心事,跃然深锁乌眉间。
面色渐渐潮红,十指紧握,血色苍白,他已如坐针毡。
“低调,本王再忍你一次。”
身怀忠义的范伯勋,顿生“君辱臣死”的觉悟。
或凝眉、或愤懑的他,更是无地自容,深深自责。
此时的高台,于萧绍瑜而言,可谓炼狱。
磨炼他的是:
未泯良心的拷问,怒发千夫的横眉冷对,卑鄙小人的冷嘲热讽。
“太史公有言: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
殿下请稍安勿躁,济阴郡望非只刘氏,热闹还在后面,静观其变。”
李东阳沉稳的声音轻轻入耳,手掌轻触萧绍瑜耸起的肩头。
萧绍瑜百般挣扎,终是散开握紧的手掌,于恢复红润的掌面留下深陷的指痕。
处境艰危之下,他不得不暂时屈服于沈贺的淫威。
他的内心更是盼望李东阳的预言,快点儿变为现实。
“想捞油水么?你跳出来啊!”
权衡再三,万般无奈的灾民,只能接受人世间的残酷。
他们纷纷上前,准备签字画押。
“九殿下的一番美意,老夫代济阴父老承情了。
相信太子殿下若闻此事,也会对九殿下赞不绝口吧,呵呵。”
济阴郡望刘氏家主刘广升,也就是沈贺口中的“刘员外”。
他一身锦绣彰显富贵,丰腴圆润的白面,笑如春花绽放。
见廉价兼并之事如尝所愿,他便来到萧绍瑜近前还礼称谢。
济阴刘氏是太子妃母族庶支,论辈分,刘广升更是太子妃的叔伯辈。
他自然而然成为,东宫利益在济阴郡的代言人。
临行之前,萧绍瑜自然是做足了功课。
故此,他对刘广升公然提及太子,并不意外。
“得了便宜,来卖乖啊,真当本王是社会小白呢!”
他笑了,笑得很清纯、很青涩。
“刘员外客气了,首善之名非济阴刘氏莫属,本王可不能无功受禄啊,呵呵。”
刘广升笑而摆手。
“一方水土养育一方人,老夫对济阴山水、济阴人有感情啊,桑梓蒙灾自当毁家纾难。
然若非九殿下倡义在先,老夫恐亦无缘告慰父老。
故首善之名,九殿下实至名归,可莫要推辞呦。”
刘广升推辞的哪里是惠及众生的善名?
明明就是剥削黎庶的恶名!
洁己而污人,其心何其歹毒!
恐怕今日之后,济阴人便要世代诅咒萧绍瑜了!
“吃定本王了?
哼,吃相太难看,咱们走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