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夏洁和夏母那次开诚布公的谈话的第二天,程浩拎着一提牛奶,一个果篮来到了夏洁的家中。
望着近在迟尺的楼道门,程浩的脚步竟一时之间迈不出去。
脑海里再次浮现出当年的一幕,夏洁爸爸的葬礼过后,年轻一些的程浩拎着大箱小箱的礼品登门,却被夏母直接赶了出来。
夏母站在门里声泪俱下的控诉道:“你还有脸来?老夏就是被你害死的!现在假惺惺上门来做什么!”说完狠狠地关上门,无论程浩如何恳求都不再打开。
在那之后,多少次的尝试都一点作用都没起……
往事一幕幕地自眼前闪过,程浩的面色逐渐坚毅起来,踏着坚定的步伐上了楼,摁响门铃。
夏母打开门,发现门外站的是程浩,手上还提着东西,有些吃惊地问道:“程浩,今天是工作日,你怎么来了?是小洁出事了吗?”
程浩道:“小洁没事。”
夏母道:“那是小洁嫌昨天给我做工作做得不够透彻,又请你来做我的工作?”
程浩神情严肃地摇了摇头,“师母,小洁倒是知会过我昨天要和您谈谈的,但是我来跟她没有关系。我是来跟您说说我跟师父的事,尤其是十年前的事情。”
夏母扶着门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那件事当年不是有了结论,你师父就是对抗歹徒的过程中牺牲的,跟其他人无关。而且都过去十年了,你师父的事情还有什么好说的。”
程浩道:“师母,您能让我进去说吗?”
夏母一看程浩真挚的眼神,再想起昨天和女儿的对话,将程浩让了进来。
等程浩把手里的东西放好,夏母道:“你有什么要说的?”
程浩鞠了一躬,说道:“师母,我今天是来向您坦白的,也是向您忏悔的。当年面对持刀的歹徒,我确实害怕了。脚像是粘在地上一样,一点也挪不动步。尽管最后局里做出了结论,在师父牺牲的这件事情上,我没有责任。但我知道我是有责任的。我在该冲上去的那一刻腿软了,而且事后也没有勇气承认。”
夏母的脸色一下子就白了,“果然是这样,当年几个警察一起出警,最后只有老夏身中好几道,把这条命交代在那里,你们其他人却一点事都没有,我当时就觉得不对劲。但是你现在来说这些有什么用,忏悔就能换回老夏的生命,就能弥补我们母女这些年来遭受的痛苦吗?”
程浩语气哀戚地说道:“师母,我知道我有罪。我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我对不起师父,对不起你,对不起小洁。我这些年来一直都想上门跟您还有小洁道歉,但是始终没有这个勇气。我这些年在心里一遍遍谴责自己,但始终没有勇气向任何人承认当年的事情,我就是个懦夫!”
夏母眼角垂泪,“不管你是不是懦夫,当年的事情都过去了。小洁昨天跟我讲,那天在二院里看到鲜血以后,她就腿软了,根本没有勇气去面对持刀的歹徒。别管是生理上的原因还是心理上的原因,遇到危险之后胆怯也是人之常情。”
程浩道:“但是我当时要是勇敢点冲上去,师父说不定还有救回来的希望。”
夏母摇了摇头,“我还记得当年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一个高高大大的小伙子,那么腼腆地叫我师母,老夏说你是个好小伙子,我相信他看人的眼光。医生当时也说了,歹徒的第一刀就已经对老夏形成了足以致命的伤害,你快一步或者慢一步其实没什么影响,这都是命!”
见夏母比想象中要开通的多,程浩十分意外,看样子夏洁和她母亲的谈话还是挺有效果的。
说完这些,夏母软软地坐在沙发上,说道:“当年的事情谁也不想发生的。只是我自己一直有个心结打不开,然后一直就把自己锁在这个事情上,想着老夏对我的好,也想着小洁,想着她能不能安全的、健康的成长。这么多年下来,我自己都快成了一个废人。”
程浩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劝解,他其实今天登门就是做好了被夏母痛骂的准备。除了葬礼之后那次登门,他其实来过好几次,但是无一例外地被拒之门外,并且还要被臭骂一顿。
夏母的脾气,不止他清楚,所里的几位老同志也清楚。其他人是念在夏俊雄当年的情分和他做出的牺牲,不予计较。而他则是更多的是一种愧疚加赎罪的心态。所以任夏母怎么态度恶劣地对待他,他也毫无怨言。
夏母也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半天没有开口。
过了一会儿之后,程浩才开口道:“师母,您不计较了,但是我不能当事情没发生过。我当年犯下的错误,今后一定会好好弥补您还有小洁,这是当年师父对我的恩情和我对你们一家三口的亏欠。”
夏母无力地摆了摆手,“现在我只希望小洁每天能平平安安的,只要她过得好,我就知足了。过去的事情不要再提了,你要是真想替你师父做点什么,就替他照顾好小洁,让他九泉之下也可以安息。小洁答应去户籍科,但是我还是不放心她。”
程浩点了点头,“做母亲的永远会担心子女的安危。师母您放心,我一定会替师父照顾好小洁的。只是这种照顾要以尊重小洁的意愿为前提,我不会仗着长辈的名义来管束她。”
夏母板着脸道:“不用你在这里指桑骂槐,我知道自己之前对小洁的约束有问题。小洁现在也去了文职岗位,安全应该也不用我担心了。”
程浩连忙道:“我没想要教育您,我也没这个资格。您和小洁既然谈开了,那就再好不过了。您是不知道,小洁前一段时间其实一直挺纠结的,一直在担心您的情绪。小洁是个好孩子,她是真的很关心您。”
夏母道:“我知道,我其实早就知道。小洁是个好孩子,我这个当妈的有时候反而很不合格。”
审视过去十年的时候,夏母其实也挺惭愧的。
明明她是母亲,但是过去十年中,她被女儿照顾的更多。对此,她的反馈就是变本加厉地想要将夏洁控制住。在夏洁还小的时候还好,等到进入了青春期,夏洁的自主性大大增强,为此她跟夏洁的关系长期处于僵化阶段。越是僵化,她就越要控制,形成了恶性循环。